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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饭点了,柯佳佳依旧没有回到内务处。

    宋亦学问了老冀头,说是打电话请假了,请了两天,请假原因都没说。

    柯佳佳的母亲刚刚过世,依照单位的章程,她本就有最高三天的丧假,虽然目前全单位施行加班制度,但是柯佳佳的岗位目前人手还有富余,所以她的请假申请单位里都不用过审直接就给批了。

    以往吃午饭的时候,都是宋亦学到食堂里打两份,然后带回来和柯佳佳一起在休息区卿卿我我的用餐,柯佳佳不喜欢吃的大蒜,洋葱,韭菜,都是宋亦学帮忙代劳。

    当以一件事情,无数次的以相同的方式重复,对当事人来说就会自然而然的变成理所当然,一旦有一天出现改变,就会让人感到很不适应,这种感觉对于目前的宋亦学来说,尤为强烈。

    不想在食堂里吃饭了,尽是些大蒜洋葱,没了佳人一起用餐,那些味道怪不拉几的玩意,谁会喜欢吃?

    宋亦学如此作想,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内务处外面的柏油大路上,

    单位外边不远处有一家叫做“回回都来”的小馆子,那里的小炒和自家蒸的梅子酒味道都很地道。

    当然,这些都是宋亦学听科室里的同事说的,以他自己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性格,上班近两年来,工作日就从没下过馆子。

    宋亦学慢悠悠地走到馆子门口,虽然这时候正是饭点,可店里面也没多少客人,稀稀拉拉的座了几个人,宋亦学都很面生,应该都不是单位里的人。

    看了下菜单都是些家常小炒,点了一份回锅肉和一份麻婆豆腐,这两样都是最常见的蜀菜,虽然简单,但是却最能的考究厨子的经验。

    想了想之后,宋亦学还是叫了一杯梅子酒,然后在那位胖胖的老板娘热情劝说之下,再加了一碟下酒的油酥花生米和豆腐干。

    馆子不大,屋子飘着油烟,有些闷,宋亦学在外面雨棚下找了桌位坐下。

    陡然间,刚坐下的宋亦学神情一愣,竟然站了起来。

    他才发现旁边那张紧挨着自己的桌上尽然还坐着一个老人,本来这并没有什么值得震惊的,但奇怪的是,他之前尽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这儿有个人,在选桌位的时候,他还特意找了一个周围都没人的位置。

    老人桌上摆着动过酒菜,显然不是在宋亦学坐下后才到来的,而且就算是,这中间的时间也太短了。

    宋亦学愣了足有两三秒,微微一怔之后,又继续楞下去了。

    因为他认出这个老人,竟然是单位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九老。

    看到九老,宋亦学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几天在精神病院见到了临江仙牛千祝。

    两人虽说都是神秘莫测的炼气士,但气质又大不相同,相比起牛千祝那鹤发童颜的的仙人模样,九老虽说也是须发皆白,但如果抛开先入为主的炼气士身份,其实看上去也就和普通的退休老头差不了多少,两相映衬之下,陵江仙牛千祝虽说出身穷苦,但气质更像山上人,九老反而多了些世俗间的烟火气息。

    老人看着此刻呆若木鸡的宋亦学,朝着他和煦一笑,招了招手,示意宋亦学坐过去。

    似乎是看出了宋亦学心之前的疑惑,九老轻笑道:“一点障眼法而已,还是以前跟牛老儿学的,普通人如果不是太专注的话会不由自主的忽略掉我,没你想的那么邪乎儿。”

    宋亦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九老说什么那自然就是什么,至于自己不懂,这不算事,炼气士的手段他一个普通人要是懂了那才奇怪。

    九老捻了一筷子小菜,随口说道:“放松点儿,别紧张,既然在这儿遇到了,那你就陪老夫喝两口,摆摆龙门阵(西南地区方言,朋友之间聊天吹牛的意思)。”

    “恩。”

    宋亦学应了一声,仍然显得有些拘谨,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他在牛千祝面前都能侃侃而谈,在葛瀞凝对他施展基因改造手段的时候他没有多害怕,但到了九老这里,就紧张得不行。

    唯一的解释就是,前两者都是有因果牵绊的,见牛千祝是为了转正申请,有利益驱使;面对葛瀞凝时,心里想的全是柯佳佳,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牛老儿你见过了吧!”

    九老的声音将宋亦学的意识拉了回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

    “见过了。”宋亦学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九老放下筷子,望着西边的方向,缓缓说道:“老夫修的是顺势之道,牛老儿修的是顺心之道,可这人啊,想要事事顺心意,那就得跟老天爷过不去,所以他这些年过得难受啊,这回你让他走出了那座他自己的画的牢狱,对他来说是件大好事啊,老夫理当敬你一杯。”

    说罢,九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亦学受宠若惊,赶紧也拿起自己杯子灌了下去。

    他不是好酒之人,可这馆子自家蒸酿的梅子酒喝起来自有一股果味香醇,虽说喝的急了些,但依旧回味悠长,只是这蒸馏酒的性子有些烈,一小杯下去,就感觉头有些晕乎乎的。

    宋亦学没敢随意搭话,九老又自顾自地说道:“老夫修顺势之道,信命,老天让那个小家伙赖上你,说明你和它有缘;唐铭让你去请牛老儿,这也是你和牛老儿的缘分,今天你我爷俩又在这撞见了,这馆子叫‘回回都来’,老夫也的确是没回来局里的时候都要过来喝两口,可这也是头一回在这里撞见你,你说这是不是注定的缘分,看来老夫的这眼神还是挺好,这回没看走眼。”

    宋亦学见九老时不时就会往西边看上一两眼,忍不住鼓起勇气问道:“九老,贡嘎山上是出啥事了啊,牛老不回有事吧?”

    九老似有些意外,微微挑眉道:“我以为你会问那只小家伙的来历呢。”

    开上了头,宋亦学就显得没那么拘束了,解释道:“小白的身世档案上没写,我旁敲侧击问了它好几次它也都没说,所以我妄自以为您应该也不会说这事儿。”

    九老哈哈一阵长笑,畅快说道:“你这娃娃还真是有几分灵性,老夫没看错人,其实这也没什么说不得,要是搁牛老儿身上,他会彻头彻尾的告诉你,可老夫不能说,当年选择了走这条路,就注定了不能由着性子来,不过牛老儿的事老夫倒是可以给你说道说道。”

    九老呡了口酒,侃侃说道:“牛老儿这趟上山,出不了什么大事,只要他不死在山上,对他来说都是好事情。”

    “二十年前,他从蜀州东边的宣汉市一路杀到西边的严道市,所过之处当真是血流成河,只一人就让当时刚冒起苗头的蜀州妖灵山盟土崩瓦解,那个时候啊,我真心佩服他,估计他当时是杀得兴起,收不住手,然后他就这样一路浩浩荡荡地杀上贡嘎山去了,三天之后,他下山了,就像失了魂儿一样,回到渝州了朝天门,在码头边上望着陵江上的浪潮枯坐,一夜白头,这一坐就是十年,然后他疯了,妖灵局把他接了回来,他自己又疯疯癫癫地跑去了精神病院,谁都不见,直到你这次去把他叫了出来。”

    九老一口气说完了牛千祝的近二十年来的经历,语气中满是唏嘘。

    宋亦学怎么都没有想到牛千祝居然拥有这样一段堪称传奇的经历,试图以一人之力,杀尽蜀州妖灵,这是何等的气魄,虽然宋亦学不愿意走武力的路子,但依旧感觉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在心中升起了一股“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豪迈情结,虽然有那朝天门十年枯坐,和自缚精神病院的十年,可如今他破茧而出,目标依旧还是贡嘎山。

    九老这这番话中,多有不明的地方,比如牛千祝在上山遭遇了什么,为何而疯,这些九老都没有解释,这多半又涉及到了九老所修的顺势之道,既然不可说,宋亦学自然不会傻到去问。

    “那牛老这次下山之后,他会回妖灵局来吗?”宋亦学突然问道。

    他想着如果牛老能回来,那么妖灵局实力必然大增,那么柯佳佳加入黑执事团后相对来说就要安全一些。虽然这两者之间的影响不会太明显,但是只要是多了一件能让柯佳佳多一份安全保障的事情,宋亦学都会安心一分。

    九老似乎是没察觉到宋亦学脸上的期盼,爽朗地说道:“他这次下山之后,若心魔能除,那便再无约束,这朗朗乾坤,浩浩天下,他哪里去不得?如何又会回到妖灵局来处处受制,我终究还是比不得他。”

    宋亦学心里好一阵失落。

    看到宋亦学的模样,九老笑了笑,和蔼地说道:“娃娃,老夫在这儿多给你说几句,这做人就和使剑一样,首先得直,剑握直了,才能刺得远,人站直了才能看的远,就像牛老儿那样,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认死理,走直路,即便被硬生生带偏,他也没往弯路上走,停了二十年后,还是回到了正路上,老夫希望你和他一样,多看看前边,莫要像老夫这样兜兜转转绕了好几个来回,结果依旧还是在原地打转,现在想来还真是不值当。”

    九老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带着无奈,但那双有些浑浊眼睛里,却尽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