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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房里的栋梁娘忙着烧好了大锅又开始倒腾小锅,去年秋上炸的芝麻叶经了一个冬,又经了一个春,干得嗑嗑叭叭地响,要开水烫了才能折腾着做菜。她先是往小锅里添上几瓢水,顺势煮了四个鸭蛋进去。

    芝麻叶炒鸭蛋这活儿还真没干过,也不知道炒出来会是啥味道。还有芝麻叶掂对菈荙菜,以前也没有这样吃过,今儿晚上也就瞎搭配着吃了。她一边琢磨着这些,心里还在牵挂着堂屋里的事儿,刚才像是栋梁那孩子回来了,也不知道孩子心里会咋的寻思。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伸头向堂屋招呼了一声陈栋梁。

    陈栋梁听了娘的招呼就来了灶房。刚进灶房,娘就着急地问:“孩子,你咋的琢磨的?”

    “你跟爹你们两个说行就行。”陈栋梁坐到锅门口娘的身旁,看着娘说。

    栋梁娘回头看了一下灶膛,手里的烧火棍把要掉出来的柴草往里面捅了捅,说:“我看马花那闺女挺好,依着娘的意思呀,都是过日子,你也不小了,就把这事儿定了吧。”

    陈栋梁没有回答娘的话,低头伸手抓了一把面前的柴草填到了小锅的灶膛里。

    “孩子,这人哪,早晚都要走这一步。婚事儿,耽误不起,早了要比晚了好。要是再过两年你的事儿定不下来,能把我跟你爹愁疯了。”栋梁娘继续往灶膛里添着柴,说,“过了这个年龄就不好找了,谁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比自家闺女大不少的人呀。这事儿定下来,娘和你爹的心也就定下来了,哪怕往后推迟几年再结婚,娘和你爹心里也都有个底儿。”

    “这事儿只要你和爹心里满意,就按着你和爹的意思办吧。”陈栋梁没想到今儿晚上赖宝庆会来这儿给自己提媒说亲,更没有想到赖宝庆要给自己说的是马花,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一样没有癔症过来。

    栋梁娘见儿子这么说,心里顿时像五月的鲜花开在了灿烂的阳光里。她让陈栋梁帮着照看灶膛里的火,就起身开始捯饬着烫芝麻叶。

    陈栋梁欠起屁股坐到娘刚才坐的墩子上,开始招呼着往灶膛里添柴烧火。

    栋梁娘把挂在墙上的那一串子芝麻叶取了下来,回头瞅着小锅琢磨着解下了四把儿芝麻叶,然后又把那一串子芝麻叶重新挂回到墙上去。

    小锅里的水呼呼啦啦地响开了。

    栋梁娘找到了一个盆子放到锅台上,取下来的芝麻叶往盆里一放,掀开锅盖儿,水瓢从锅里舀出一瓢水浇到盆里的芝麻叶上。顿时,盆里枝枝楞楞的芝麻叶一下子就塌软了下去。她试着用两个手指捏着盆里的芝麻叶翻了两下,急忙缩回手放到嘴上吹了几下,然后又试着用手来回翻盆里的芝麻叶。

    陈栋梁把灶膛里的火烧得小了,灶膛里的火还是把他的脸映得像涂了一层黄油一样。

    “孩子,这事儿定下来了,等个一年两年的咱把她娶回来,爹和娘的心就算全放下去了。”栋梁娘一边折腾着盆里的芝麻叶,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心里的话,“咱这小户人家,讲的就是吃饭过日子,长得好也好,长得丑也好,一天三顿饭只要能吃到肚子里去,这一天的日子就算过去了。再说了,马花那闺女长得也好看,她爹又是咱们村子里的头人,娶了她,咱也不吃亏。娘也在心里琢磨了,等你们两个结婚以后,咱这两家就你们两个孩子,两家又在一个村子里住着,有个啥事儿的话,两家拧成一股绳儿,日子也会滋润。”

    陈栋梁听着娘的话,不住地眨巴着两眼咬着嘴唇寻思着啥子。

    栋梁娘见盆里的芝麻叶烫得软和了,就从水缸里舀出一瓢凉水兑到盆里去,这才开始两手搓洗盆里的芝麻叶。

    “娘,就是这事儿定了,我想停两年再结婚。”陈栋梁寻思了一阵,抬起头看着娘说。

    栋梁娘一怔,抓在手里的芝麻叶又给丢进了盆里。这孩子咋的老是跟别的孩子想的不一样呀?别的孩子都是想着找点儿娶媳妇,自家的孩子倒好,都二十二岁的人了,结婚这事儿还不急不躁的。看人家二十二岁的孩子,都抱上后人了。这孩子是不是有啥毛病呀?

    陈栋梁见娘盯着自己,对娘笑了一下,说:“我是想这一结过婚,事儿就多了。”

    “事儿多啥呀?不就是干活吃饭过日子吗?谁家结婚都一样,没听谁说嫌弃结婚就事儿多了。”栋梁娘这才怔过神儿来,重新捞起盆里的芝麻叶,说,“你这孩子呀,就是想让我和你爹跟着你一辈子,像眼下一样,啥事儿也不用插手。孩子呀,这事儿定下来,你就是再停上十年结婚,还是这个样子,出工干活,收工吃饭,别的还能咋的?”

    “娘。”陈栋梁抬头看了一眼娘,想要说些啥子,又闭上了嘴巴。

    “这孩子,想说啥就跟娘说吧。咋还嘴里噙个热茄子似的?”栋梁娘把手里的芝麻叶揉了揉,两手合着挤出水来,看着儿子说。

    “我就是想再过两年咱们家的日子能缓和了再把她娶过来,那时候日子过起来就不那么紧手了。”陈栋梁低头看着灶膛里的柴火说,“眼下咱家的日子,再添上一个人吃饭,就更紧巴了。”

    “傻孩子,啥时候日子是个缓和呀,去年这样,今年这样,明年还会是这样。咱这样的人家,就是这样的日子,也别指望着会有啥大的缓和,哪年能多分二斗粮食就算好年景了。”

    “总不会这样下去吧。”陈栋梁把烧火棍在灶膛里扒拉了两下。

    “还能咋的?”栋梁娘把手里挤干了的芝麻叶放到案板上,叹了口气说,“现在就不错了,比起我小时候,年景滋润多了,能这样过下去就合心了。”

    陈栋梁听了娘的话,就不再吱声了。

    “眼下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当初我和你爹结婚的时候,你爹就一个庵棚子把我娶过来了。那庵棚子,四周围秫秸扎的墙,里外上了一层泥巴,四面还透风。你奶奶死得早,你爷爷也不咋的当事儿,这不凑合着也过来了吗?”栋梁娘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跟儿子说着话,“后来,你爹一个人自己拉土搭起了这三间房子,一住就是二十来年。眼下爹娘的心思都在你一个人的身上,等你结婚了,成家了,爹娘就是死了,也闭眼了,也能去见咱们祖上了。你要是就这样拖拉着,万一哪一天我和你爹哪一个走了,连祖宗的脸都没法儿见。今儿赖宝庆过来说要给你说个人家,娘这心里呀,比吃了白面膜都舒坦。”

    陈栋梁的心里一直酸酸的。

    “再说了,马花那闺女,人长得好看不说,打自小你们就在一起玩耍,谁有啥秉性,啥脾气,都摸得清楚,以后过日子都能相互照应着。娘也琢磨了,就是找个生人家的闺女,那闺女会是啥脾气,会是啥秉性,一时半会儿家里人还摸不着。这多好,马花没有过门来,咱就知道以后的儿媳妇是啥样的人,心里有个底儿,也不担心以后相处了。”栋梁娘把烫好的芝麻叶来回洗了几遍,然后在案板上用切菜刀来回又拦了几刀,这才转过身收拾着把小锅清洗了,让儿子往灶膛里加柴烧火。

    陈栋梁依着娘的话把小锅的灶膛里的火烧得旺了。

    栋梁娘从案板下面端起那个葫芦大小的油罐子,小提子提了一提子油放到小锅里,然后她又往油罐子里看了看,心里琢磨着油罐子里剩下的还有没有半斤油,油罐子里的油要一家人吃到秋上,接着地里的芝麻才能往里面添油呀。她食指抹了一下滴在罐子外面的两滴子油,然后用舌头舔了舔抹了油的手指头,这才把油罐子放回到案板下面,回身急忙用锅铲子把小锅里已经烧得冒烟的油糊拉了两下,哧啦一声把切好的芝麻叶倒进了锅里。顿时,整个灶房里充满了稀稀拉拉的油炒菜的味道。

    陈国忠和赖宝庆一番商议之后,决定要马老二定出一个日子,让两个孩子在一块儿说说话儿。正当他们高兴着要灌上陈国忠过年时剩下来的半壶散酒时,忽地听见外面有谁在扯着长嗓子血淋淋地骂啥子东西。

    陈国忠侧着两个耳朵听了一阵,叹了一声说:“老烟枪的女人破瓢嘴骂鸡呢!”

    “这个破瓢嘴……”赖宝庆也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