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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屋里的陈国忠和赖宝庆两人仍在捉议着马花和陈栋梁这两个孩子的事儿,陈国忠咋的也没有想到赖宝庆今儿晚上说的每一句话说得趁自己的心窝子。他不时地对着赖宝庆点头,嘴里也做梦似的应和着说是。他甚至觉得自己今儿晚上在赖宝庆面前就像一个傻瓜一样脑子不转圈儿了。

    赖宝庆把手里的那根烟袋在屁股下面的板凳上磕了几下之后放在嘴里吹了吹,烟袋管子被他吹得哧哧地通气儿了,他才把烟袋放到衣兜里,然后清着嗓子咳了咳,说:“待会儿栋梁那孩子回来了,咱就把这事儿当着他的面儿跟他说叨说叨,看他有啥想法。”

    “孩子是啥想法咱也摸不着。”陈国忠笑了笑说。

    “咱摸不着才跟他说叨呢。要是咱能摸得着,就不用跟他说叨了,直接就能拍板了。”赖宝庆看着陈国忠,声音很重地说,“就是他有啥子想法,今儿晚上咱一起敲打敲打,准成!”

    陈国忠站起身来,从里面的房间里端出了那个用了很多年的洋油灯放在当门的方桌上,哧啦一声划着了洋火把灯点上了,顿时,豆子大小的灯火头散发出昏黄的灯光,把当门的这一间房子蒙上了一层雾一样的光来。

    陈国忠把手里着着的洋火杆儿在面前甩了几下,甩得灭火了,他才把手里的洋火杆儿扔到了地上,然后退着步子到刚才坐着的那条板凳上坐下来,转过头看着赖宝庆说:“孩子的心思跟咱估摸着不一样。我家这个小子,整天也不愿意说话,到底他心里都在想啥,我们这两口子也摸不准。有时候我们两口子问他吧,他总是说没想啥。”

    “我也觉得栋梁这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吧,有啥心思总喜欢跟大人显摆,肚子里憋不住话。你们家栋梁这孩子平日里也不咋的跟别的孩子在一块儿玩耍,就是有时候在一起了,也不见他咋的跟别的孩子疯闹,就见他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别的孩子玩闹。这孩子的心事儿重,别看他不喜欢说话,心眼儿肯定多着呢。”赖宝庆琢磨着说。

    “他能有啥心眼儿,整天跟个闷葫芦一样。”陈国忠笑着回应着赖宝庆说。

    “有句啥话呀?叫……”赖宝庆挠起头皮想着说,“叫……,对,叫‘抬头婆子沁头汉,不干活儿照吃饭’。你看你们家栋梁,整天不说话,走路就是往前沁着头,那就是心思多,心事儿重,心眼儿灵。”

    “他那是心眼儿灵呀,跟傻子差不多,见人也没个话儿。”

    “这个倒不是!别说,栋梁这孩子这点儿挺好,虽说不爱说话吧,见到老少爷们倒会打招呼,该叫婶子叫婶子,该叫大爷叫大爷。”赖宝庆点着头说,“挺知礼儿的。”

    见赖宝庆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子,陈国忠心里像灌了蜜糖水一样的滋润甘甜。

    “这一点儿,村子里的其他孩子倒不如你家的栋梁。”赖宝庆仍旧接着自己的话说,“这也是你们两口子经常调教得好。”

    “平日里我们两口子倒没有咋的说教过他。”陈国忠笑着说。

    陈国忠和赖宝庆正说话间,陈栋梁从外面回来了,见赖毛爹在自家屋子里坐着,招呼着喊了一声“赖叔”,就要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栋梁呀,先坐会儿跟你赖叔说会儿话,你赖叔也不常来咱家窜门。”陈国忠见儿子要会自己的房间,就喊住了儿子。

    陈栋梁住了脚步,就在旁边拽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

    “今儿你赖叔来咱家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陈国忠见儿子坐下来,对儿子说。

    “跟我商量啥事儿呀?“陈栋梁挠了一下头,笑着说。

    “这事儿还就得跟你商量。”赖宝庆转头看着陈栋梁,笑着说。

    陈栋梁给赖宝庆弄得像掉到了云彩眼儿里一样不知道上下左右东西南北了,他不停地挠着头,看着赖宝庆,问:“到底是啥事儿呀?”

    “好事儿。”赖宝庆笑着卖了个关子。

    陈栋梁越发不知道赖宝庆这是唱的哪一出戏了,一直挠着头看着赖宝庆。

    “你赖叔想给你说个媳妇儿。”陈国忠插过话来说。

    “那好哇。”陈栋梁放下挠头的手,笑着说。

    “说的是正经的,你别当是跟你说着玩呢。”赖宝庆正了脸色说,“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也该说个媳妇定媒了。二愣那小子要不是算命先生说今年没啥好日子,人家今年就结婚成家了。他还比你小两岁吧,你看人家,明年结了婚,再等个一年两年的就能生孩子当爹了。”

    “咱跟人家比啥呀。”陈栋梁又挠了一下头。

    “这孩子说话……,咋跟人家比啥?你不想早点儿结婚成家呀?”赖宝庆看着陈栋梁,很郑重地说,“这自古都是这么一回事儿,男的大了要娶人,女的大了要嫁人,男婚女嫁的,谁也逃不开这个规矩。”

    陈栋梁不知道该咋的回答赖宝庆,就只是挠着头笑。

    “这事儿,赶早不赶晚。错过这个年龄,就不好说媒了。”赖宝庆开始向陈栋梁说叨他那一肚子的道理,“谁家小子不想早点儿结婚娶老婆?早结婚,早成家,早生孩子早扎根儿。你就是再拖上十年八年,还是这回事儿。要是真的再拖个十年八年的,到那时候年龄过蹿了,想找怕是也不好找了。咱庄户小人家一辈子活的是个啥?干活,吃饭,结婚,生孩子。一辈一辈都是这样,咱也不能跳出这个规矩。”

    “是啊,咱庄户小人家,小家小院儿的,别的啥也不多寻思,有活干,有饭吃,有日子过就成了。”陈国忠接过赖宝庆的话,看着儿子说,“孩子能长大结婚成家,是做爹娘的心事儿。孩子大了,结不了婚成不了家,做爹娘的心都会提溜着不踏实。”

    陈栋梁知道爹的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打前几年开始,爹娘都有给自己说媒娶人的想法儿,也不止一次地跟自己说过他们的心思。自己心里也清楚,要是自己不像村子里别的小男人那样把婚事儿定下来,爹娘的心就踏实不下来。每个爹娘都是一样,孩子的事儿是他们的心事儿,也是他们的心病。啥时候孩子的事儿了了,爹娘的心事儿就没了,心病也好了。按村子里跟自己大小不差几岁的这一茬人来看,好多都已定了媒,有的甚至已经成了家,而自己还是这样一个人,在爹娘的心里,这也算是他们最大的心事儿最大的心病了。赖宝庆说的也对,庄户小人家,早一天晚一天都是这回事儿,虽说爹娘现在还把自己当宝一样舍不得有啥劳累,可自己生在这个家里,生在这个村子里,光景日月就是这个样子了,自己也该按照村子里的人的规矩定媒结婚了,然后再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早出晚归在田地里讨食儿过日子,慢慢把日头背进土地里。想到这些,他抬头看着爹,然后又看了看赖宝庆,说:“这事儿你跟我爹娘捉摸着看吧。咱这样的人家也不求别的啥,能过日子就成。”

    “我说这孩子懂事儿吧,你还不赞成我的说法。”赖宝庆听了陈栋梁的话,转脸看着陈国忠说,“你看,这孩子啥事儿都明白,就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陈国忠见儿子答应了赖宝庆给说媒定亲,心里一下子豁亮了,起初他还以为儿子会有啥挑拣,咋的也没有想到儿子在这事儿上今儿会是这样干脆。

    赖宝庆瞅了一眼陈栋梁,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陈国忠,说:“我琢磨着这两个孩子挺般配,开始我倒没在意,自从马队长跟我提了这事儿,我就开始在心里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这俩孩子合适。你也仔细琢磨琢磨,这俩孩子还真有夫妻相。”

    陈国忠给赖宝庆这话提醒了似的开始琢磨起来,他皱着眉头琢磨了半天,忽地脸上露出了很得意的笑容来:“也真是,平日里咋的没在意这个呢?”

    “是吧,越琢磨越像吧。”赖宝庆见陈国忠一脸的得意,也为自己这些日子琢磨出来的发现得意起来,“我看哪,这事儿准成,天意呀!”

    陈栋梁坐在旁边看着赖宝庆和爹,心里给弄得迷糊了,他们这是在说谁呀?

    “栋梁,你看马花那闺女咋样?”陈国忠看着儿子,试探着问。

    “马花?”陈栋梁咯噔一愣。

    “是呀,马花,马队长的闺女。”赖宝庆见陈栋梁愣了,瞅着陈栋梁说。

    陈栋梁咋的也没有想到赖宝庆是要把马花说给自己,他愣了半天都没能缓过神儿来。

    “你赖叔也琢磨了,这事儿有个半斤八两的。说媒这事儿,媒人都事先在心里掂量过多少遍了,没有个大差不差的,也不会牵扯这事儿。”陈国忠看着儿子说,“媒人说媒,都要事先在心里来回掂量,有句话叫啥,‘好对好,赖对赖,弯刀对瓢好切菜’,你赖叔跟你们两个说这个媒牵这个线,也不是想一辙是一辙,他都琢磨好些日子了。”

    陈栋梁看着爹的模样,昏暗的灯火把爹那张本不该苍老的脸映得更显苍老了,头发打着结儿盘卧在爹的头上,像地里的蓬草一样。白天看着还算平整的脸这个时候像枣树皮一样沟沟坎坎的发暗。爹也算是半辈子的人了,爹这半辈子把自己生养大了,中间的很多煎熬自己看在眼里了,这以后的日月按说自己已经大了,该自己扛顶着了。他不觉感到心里有些酸酸的想哭,娘也是一样,自己记事儿的时候,娘的脸上老远还能看出光光鲜鲜的亮儿来,这些年的光景过去了,娘除了一脸褶子一头已经显得稀少的头发,剩下的就是那双粗糙得能当磨刀石的手。自己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下半辈子的顶梁柱。可到今儿为止,自己又为他们做了啥了?爹娘心疼自己,舍不得让自己下地出力,两个人就这样紧巴着挣着这样的光景,挣着这样的日月。想到这儿,他看了一眼爹,说:“这事儿爹娘看着安排吧。”

    从心里讲,陈栋梁对马花并没啥子好印象,总觉得她太强势了,打自小就有脾气,性子厉害得能吃人,现在大了虽说看不出她有啥子厉害的地方了,但是小时候留下来的影子让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疙瘩。不过,刚才赖毛爹也说了,这以后结婚了,就是过日子了。不是小时候玩的儿戏,就算她还有啥子脾气,那也该收敛了。

    赖宝庆见陈栋梁让陈国忠两口子拿主意,立马就对陈国忠说:“我说你家栋梁这孩子知理儿懂事儿吧,你还不承认,谁家的孩子能像他这样?我家赖毛他们三个,以后能抵上你们家栋梁一半懂事儿,那我们两口子就拍着大腿笑了。”

    陈国忠心里踏实了,儿子啥话也没说,就让自己和他娘拿这个主意,这是自己咋的也没有想到的,起初还以为儿子会有啥心思。他瞅着赖宝庆一乐,说:“孩子大了都懂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