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楚叶根本不愿意去回忆昨晚到底是怎么过的。与司马瑾下完了棋,又被留下用了晚膳才回府。而楚杉早已经充满了怨念在府中等了她半日之久了。

    听兮回说,楚杉一直坚持着要等楚叶回来一起用晚膳,而因为楚叶迟迟未归,她便也一直没有用晚膳。楚叶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并且答应了下一次再外出,无论如何都会带着楚杉一起,这才换回了小丫头的笑脸。

    接二连三之下,楚叶直到半夜才和衣睡下。

    而今天却又是十日一朝的大朝日。楚叶甚至没睡上两个时辰,便有不得不起床更衣洗漱,上车入宫。

    她打着哈欠,面色颓然地站在奉天殿的石阶下,等着内侍尖着嗓子来宣布早朝开始。

    楚叶晕晕乎乎地杵在原地,半闭着眼睛。只听一道低沉的身影从身后传来,“楚大人如今已经是从一品大员了,竟然还是早早地就到了。相比之下,下官实在是失职。”说话的中年人是户部的孙少府,与楚叶同样是察举出身。他一身靛青色云雁朝服,头戴乌沙,手持笏板,脚踩朝着楚叶缓步走来。

    作为六部长官之一,从一品官秩,楚叶自然是有资格进到暖阁之中,可她却并没有进去,而是以前一样,等在石阶下。

    如今的朝堂之上,如她这般出身的官员实在不多,六部中,尚书侍郎十八人,三分之二都是世家出身,剩下的也都是科举取士,眼高于顶。而这两种人却都不待见楚叶。前者嫌弃她没有一个好的家世出身,后者嫌弃她没有受到好的教育。既然这样,她又何必去招惹他们。

    更何况,这帝京之中的许多有意思的事儿,这些自恃身份的高官们可听不到。

    楚叶淡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而仅仅是这样一个点头,也使得孙少府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

    楚叶知道他。入朝至今也已经近二十载,三十岁时察能吏入京,在户部少府的位置上一干就是二十年,别说升迁,就连官俸都没涨过。

    楚叶也知道是为什么。

    户部掌山海地泽收入,而西晋那样大,平原众多,山地环抱,掌天下税收。而户部少府便是负责整合计算,而后将这些税收收归国库。这位置看似风光,可实际上,能克扣的地方前面的几手官吏都已经克扣的差不多,等到他的手里基本只剩下残羹冷炙,半点油水都榨不出。而少府与奉常同级,乃是四品官轶,年俸不过二十几石,除去供奉父母,养护妻儿,又能有多少余下的钱粮。孙少府又是个愣头青,一心从政,没有背景,更不曾涉商,又哪有钱来打赏下属。收买上司。

    没有银钱通路,这些个牛鬼蛇神又怎么可能白白地让他升迁。

    也就是因为这样,孙少府便在这个位置上滞留了二十年之久。

    想到这,楚叶甚至还不由得对这位孙少府多出了一些同情。

    “唉,”孙少府又叹了一口气,“看楚大人形容憔悴,定然是昨夜熬夜处理公务,睡得不好。”

    楚叶连忙站直了身子,摆了摆手,“哪里就有那么多公务要熬夜处理……”她话说到一半,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石阶上快步而下,躬身道:“诸位大人,皇上已经在殿后落脚了,请各位大人进殿吧。”

    众臣连忙躬了躬身,那小内侍又行了一礼,便又快步小跑回去。

    楚叶眼尖地瞅见了暖阁中的众臣也得了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暖阁中出了来。而定远侯方宏旷赫然在列。楚叶嘴角一勾,霎时转了话风,对孙少府说到:“我们礼部比不得你户部诸事繁杂,公文着实算不上多,只是最近不是……”楚叶顿了一下,故作神秘地小声道,“忙着案子的事儿。”

    孙少府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科举舞弊案闹得那么大,他既在朝为官,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只是他却没有想到楚叶竟然会将这样隐秘的事情与他这样的一个四品小官说。

    紧接着又听楚叶说到:“这水啊……深的很!”

    孙少府赶紧低下头,有些感慨又有些难受,“楚大人,这是你们礼部的事,怎么能和我说呢?”说完,他又像是不放心似的,拉了拉楚叶的袍服衣袖,轻声道:“隔墙有耳啊!”

    现在的朝局来看,楚叶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弱冠之年便官至从一品,又有七皇子保举,前程一片大好。四周的低位官员们早就想凑到楚叶的跟前儿去大献殷勤了,只是慢了一步,被孙少府抢了个先。可就算这样也并不影响他们都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一听这个如日中天的楚尚书都说了什么。

    是张扬狂傲,还是谦逊如旧。

    谁成想竟然能听见这样一个劲爆的消息!

    再一联想楚叶如今已经算得上是身居高位,明明昨晚并未休息得当,现在却又不去暖阁中休息的行为,众人们不由得联想到楚叶口中的“水深”会不会就是在说暖阁中的那几位权贵!

    窃窃私语霎时而起,窸窸窣窣地议论声几乎要将整个广场淹没。

    楚叶要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效果。

    方宏旷看不上她的出身,却又要担心她会不会将他的底细查出来,因此也定然不会一反常态地跟在她的身后打探消息。因此唯一可行的,就是通过旁人,将她几近事实的消息送到他的耳朵里。

    消息放出去,就必然会使他慌了手脚,忙中出错,她恰好能趁机拿到证据!

    楚叶眼角的余光扫向周遭众人,心底恨不得大笑三声。

    如今的她确实出身低微,就算已经到了从一品,在朝堂之上也依旧没有什么话语权,但是没关系,这石阶之下的众多低位官员就是他最好的传声筒。

    方宏旷性子执拗自负,他若是认定自己已经查出了什么,虽然不会亲自来试探些什么,但是大家都在议论此事,他必然会觉得心虚。

    忙中出错。

    楚叶就是要抓住他慌乱之中所出的诸多错误,将他们作为自己的证据,送呈到御案之上!

    说起来楚叶还要感谢这位孙少府,孙少府这一句“隔墙有耳”定然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说出口,却也因此,给她今日这场戏更平添了不少的真实感!

    无论是刻意还是单纯的不希望她吃亏,这份人情,楚叶算是记下了。

    她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孙少府,抬步迈上石阶,一边又与孙少府说到:“是我轻狂了。只是……我,唉……”楚叶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我是实在气不过啊!”

    孙少府跟着楚叶的脚步,轻声问道:“这又是为何?”

    楚叶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更将那些竖起耳朵来的人的好奇心钓了上来。

    宋瀚飞看着楚叶这边的骚动,冷哼一声:“呵,乡野之人最是没有教养!”

    宋瀚飞身为三朝元老,身份自然贵重,他这一出声,立马就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吗?也不知道当年太祖皇帝为何会施恩给这些寒门,给他们一个入朝为官的机会。”

    “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又能有什么眼界,”又是一个人出言赞同,说着还不屑地望了对面一眼,“不添乱就不错了!”

    能进入奉天殿的石阶只有这么一排,这群人簇拥着宋瀚飞从暖阁中走出来,也是要往楚叶那边去的。他们说话的时候也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因此楚叶那一边的人们对他们苛言嘲讽都听的十分清楚。

    他们确实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可是凭着政绩,凭着学业,终于登上了朝堂。大家同朝为官,谁又能比谁高贵的到哪里去?

    宋瀚飞却仿佛是依旧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他大步向前,一只脚重重的踏在石阶之上,斜睨了楚叶一眼,语带不屑:“可不就是吗!”

    两边的朝臣们各自簇拥着自己的魁首,硝烟渐渐蔓延,战火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