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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看见赵千容敌视自己的视线时,子桑明幻觉得自己应该知晓了理由。

    元尘安对此倒不曾扭捏,很直白的承认道:

    “我一直当容容是妹子,她或许有些其他心思,只是她未曾出口,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什么。本来怕她无礼,本不打算让她私下见你的,谁知她还是偷偷来了,你要是介意,以后我们尽量避着她。”

    “不用。”子桑明幻笑着道,“我不怕他,避什么?你也别怕,以后再遇见这些花花草草,就躲我身后来。”

    “你呀!”元尘安笑的宠溺,“好,以后我就躲在你身后。”

    婚期很快定下来,现在想来,婚礼前几日,已经有着太多的不寻常之处。

    不管是赵栩热情得有些莫名的态度,还是一直持反对态度的赵大小姐突然安静下来,就连一直淡定从容的元尘安,也有失神恍惚的时候。

    终于到了婚期这天,天气格外的晴朗,和众人想象中的不同,花轿是从九玄宗出发,一路热热闹闹抬进执圣门的。

    许多人对此特别不理解,在他们心中,九玄宗宗主的地位太过高贵,自身能力不凡,又拥天人之姿,本该是什么人也配不上的。可是谁知道这样一个常人难以仰望的人物,却偏偏看上了执圣门名不见经传的元尘安。

    众人羡慕嫉妒之余,便都等着看元尘安的笑话,毕竟九玄宗宗主这样的地位,断然不可能委身嫁进执圣门,要不然这不是明白着把九玄宗送给执圣门吗?这怎么可能,毕竟九玄宗地位早就隐隐凌驾于执圣门之上。

    到时候,若是婚礼在九玄宗举办,那么元尘安堂堂一个男子,和把自己当成女子出嫁有什么区别?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子桑明幻还真就把自己当做寻常女子那般,嫁进了执圣门。

    只是别人想象中的九玄宗被当做陪嫁的事也没出现,因为执圣门门主在婚礼就直接宣布说,九玄宗还是原来那个九玄宗,并不因为宗主嫁入执圣门就会发生什么变化,子桑明幻在处理九玄宗事务时,可完全不必受执圣门影响。

    堂上众人闻言,俱都称赞赵栩为人大气。

    元岸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那时不清楚,后来却知道,赵栩如此宣布,不过是为了在九玄宗惨案发生之后,更好的摆脱自己嫌疑而已。

    子桑明幻盖着盖头站在元尘安身边,闻言颇不以为意,赵栩现在说得这般好听,还不是因为先前瞒着元尘安的数次试探以及利益诱惑都失败,发现子桑明幻绝对不可能把九玄宗当做嫁妆并入执圣门之后,干脆说的大气秉然一些,显得自己胸怀多么宽广。

    不过也罢,谁让他是尘安师父呢。

    子桑明幻轻轻扯了扯手上的红绸,耳边随即传来一声极低的笑声,而后那人的手便这样顺着红绸过来,在红色大袖的遮挡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心情忽然就好起来,子桑心想:算了,看在尘安面上,再给他这个师父一些脸面,他师父偷偷摸摸做的那些混账事也就不说给他听了。

    “一拜天地!”

    子桑攥着红绸,被元尘安带着面向门外苍天厚土,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回身,拜向端坐高堂之位的赵栩。赵栩笑容慈祥,仿佛真是一位儿子正娶新妇的老父亲一般。

    不过堂上围观者倒是颇有些遗憾,子桑宗主来历成密,众人都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世外高人才能教出这样出色的弟子。谁知对方竟然连弟子的婚宴都不曾现身。

    “夫妻对拜!”

    子桑躬身时,从盖头的缝隙间,看见元尘安正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那双眼里的情谊让她忽然有些心跳加快,忙抬起头,让盖头重新遮挡住自己的视线。

    “送入洞房!”

    通往洞房的路途中,路过一个长长的回廊,子桑明幻听见有人颇为尖利的冷哼声,从盖头下的视线里,只看见一片黄色的裙摆匆匆离开。

    她认得这件衣服,赵大小姐的着装之一。

    “你别多想。”元尘安在她耳边轻声道,“她脾气不好,咱们以后离她远些。”

    子桑明幻闻言“噗嗤”笑出声,按她看过的话本上说的,一般遇见这种情况的男主要么是左右摇摆暧昧不定,要么是劝自己尽量包容这个所谓的妹妹。

    哪有元尘安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惹不起咱们躲远点直接忽视就行。

    “笑什么呢?”元尘安轻轻捏捏她的手,嗓音里也带着些愉悦的笑意。

    “没有。”子桑摇头,怕他看不见,又说道,“我欢喜呢!”

    “我也是。”元尘安与她十指相扣,“子桑,我也欢喜。”

    送入洞房之后,并没有闹洞房的人,不说子桑宗主这样的身份地位无人敢造次,便是平日里看着脾气最好的大师兄,那似笑非笑的视线四下里一扫,别人也都莫名生出些惧意,讪讪的止住了蠢蠢欲动的脚步。

    热闹了一整天,忽然安静下来的洞房里让人后知后觉的羞赧起来。

    元尘安挑开盖头,坐在婚床上的子桑明幻抬起头看他。红烛的光映在明亮的眸子里,瞬间就能让人沉溺。

    “夫君!”子桑明幻忽然笑了笑,轻声唤道。

    “子桑!”元尘安也笑了笑,抬手拿下她头上发饰,低声道,“娘子!”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两人唇齿间。

    子桑明幻抬手环上元尘安的脖颈,半响之后,在即将窒息之前,慌忙退了开来,伸出纤长的手指戳着他的肩膀。

    “尘安,我们,是不是该喝合卺酒了?”

    元尘安双手楼在她的腰上,额头抵着她的,轻轻喘息着,缓了片刻,方才低声笑道:“好!”

    合卺,一瓠两瓢,以线相连,两人各执一瓢,两臂交缠,同饮一卺。

    “尘安。”子桑明幻低声道,“我从未饮酒,或许是不擅这东西的,有些困了。”

    元尘安跌在地上,只来得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张一向阳光俊朗的面容此时黑沉得吓人,然而就算元尘安用尽所有方式,还是在下一刻跟着沉入黑暗。

    子桑明幻醒来时,是躺在床上的,身上被人下了结界隐去身形,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几乎在下一瞬间,她来不及去思考元尘安人在何处,心口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警示让她头痛欲裂。冲破结界,子桑明幻直接破窗而出,冲向九玄宗的方向。

    此时的九玄宗不亚于地狱一般。

    子桑明幻从地上一分为二的九玄宗牌匾上踩过,一步一步走进熟悉的宗门。

    满地的鲜血,数不清的尸体。她从汇聚成河的鲜血里走过,从死不瞑目的九玄宗弟子尸身间走过,然后微微弯腰,捡起那片黄色的裙摆。

    而此时的执圣门,却是来不及享受胜利就已经陷入慌乱。

    “那两人还没找到吗?”赵栩满心焦躁的走来走去,就算九玄宗灭门,子桑明幻不除,终究是个大患。

    “父亲放心。”赵千容端着茶杯笑得阴寒,“那可不是一般的迷药,他们逃不了多远,就是可恨那个妖女,自己离开也就算了,还拖累尘安哥哥。”

    前来禀报的弟子被赵栩怒气吓住,颤抖着道:“还、还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弟子道:“只是先前去看还关着的窗扇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赵栩和赵千容一听,终于变了脸色。而此时,让他们如鲠在喉下落不明的子桑明幻正站在执圣门大门前。

    她抬手一划,那牌匾也如先前的九玄宗牌匾一般,一分为二落在地上,上面星星点点的红色,是守门两个弟子的鲜血。

    那一天,发生了很多让后来的人津津乐道的事。九玄宗宗主子桑明幻新婚翌日,九玄宗就惹了仇家被一夜灭门,之后怒而屠其新婚夫君师门上下几百人口,之后也有人证明,九玄宗灭门一事,便是其夫婿元尘安师父亲手所为。

    “那个时候,你呢?”因缘问道。

    “我吗?”元岸苦笑。

    昏迷之前他曾为了清醒在身体里埋了一针,所以虽然昏迷但也没多久,至少在赵栩回来处理两人之前他就醒了过来。

    来不及沉浸在“猜测被证实”的打击中,元尘安把子桑明幻抱上床,给她布下掩护的结界。明知今后两人或许再无可能,他却来不及多和她说一句话,便飞快赶往九玄宗。

    然而却已经晚了。

    他远远的看见九玄宗惨叫的弟子飞溅的血迹间他师父疯狂的身影,可是他却不能出去,此时的他身体里药性未退,常人尚且不及,断然不可能是赵栩的对手。

    他能做的,就是拼尽所有力量,将他之前因为猜测而下意识在九玄宗留下的那道生门打开,为九玄宗留得一线生机。

    “然后呢?”

    元岸闭了闭眼,继续道:“然后……”

    待他忙完一切,回到执圣门,看见的,是和九玄宗如出一辙的情景。

    同样已经晚了。

    “子桑她一怒之下,屠了执圣门,重伤之中几成生魂。”

    “但是孟小姐未成恶魂,却成了不老不死的魂引人。”季汇想起他先前对言狱宗颇为熟悉,若有所思道,“你对她用了咒术?”

    “是,我对她用了咒术。”元岸点头,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诅咒她,在渡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恶魂之前,不老不死。”

    因缘道:“所以,这便是她成为魂引人的因吗?”

    元岸道:“或许吧!”

    “代价呢?”

    “什么?”

    季汇道:“言狱宗的规矩,你对她下咒术,用的什么交换?”

    “我……”元岸一顿,半响苦笑道,“我忘记了。”

    脑海中的回忆一闪一隐,他道:“我好像已经不太清楚方才说了些什么,只是可以的话,希望二位别告知小姨婆知晓。”

    找到元尘安是孟婆一的执念,他希望她的这个执念能一直在,这样她或许也能多了些留下的理由,而不是仅仅因一个诅咒存在。

    两人点头,这本来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他们只是听个故事而已,并不打算参与其中。

    元岸道谢,却依旧满脸痛苦的模样,季汇见他挣扎,便问道:“回忆没了就没了,你在抵触什么?”

    元岸不答,却痛呼一声,蜷缩在地上,季汇又道:“你是放不下孟小姐,担心那赵千容还有什么手段?那你也太低估孟小姐了些,她可没那么弱。”

    元岸苦笑,他知道她很强,可是再强,他也忍不住的去希望她身边一点危险也没有。可是无论他如何抵触,终究还是只能忘记了。

    “小姨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执着?你也有吗?”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有的,我要找一个人。”

    他不愿去思考她找他的理由,只要知道她的执念还是他,无论是念还是恨,都足够了。

    “子桑”元岸看着头顶蓝得透明的天空,轻声呢喃,“我的娘子。”

    孟婆一睁开眼,看着面前本该在新婚翌日消失不见的元尘安,心里只觉得好笑,赵从予究竟是多看轻她,才会觉得,这样一个假设的场景便能让她心甘情愿留在幻境?

    一千年的时间,难道她还认不清那段现实不曾?

    赵从予擅长织造幻境,别人的幻境是直接造出一个场景,他的幻境却是引出进幻境的人内心的故事,然后在他们遗憾的地方补上遗憾。

    在今天之前,几乎没有人能轻易离开,可是孟婆一不仅干脆利落的离开,甚至还能反噬到织造者的身上。

    明明已经有了赵千容给予的消息,然后这个女人竟好像没心似的,清醒得吓人,也强得吓人。

    “毕竟是九玄宗神化一般的开山祖师呵!”他吐出鲜血,笑得吓人,“若有朝一日能让这样的人化成恶魂养在身边,可真是让人期待的一件事。”

    相比上一次的挫败,这一次赵从予倒是理智了些,看清现在形势不如人之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孟婆一离开幻境,再次出现在沙漠时,看见眼前的众人颇有些惊讶。

    元岸季汇因缘杨束等人都在,阵势颇为惊人。

    “大美人,你终于出现了!”杨束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没办法,这种大变活人的情景实在是太刺激人了。

    孟婆一直直走到元岸面前,看了看他,然后皱了皱眉道:“杨公子就算了,你怎么也红了眼眶?”

    杨束:“……”这种被超级嫌弃的感觉。

    元岸眼也不眨的看着孟婆一,笑了笑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小姨婆就觉得特别开心,特别特别的开心。”

    他之前昏迷再次醒来之后,不仅忘记了那段记忆,甚至和那段记忆相关的对话也都忘记了。

    季汇和因缘对视一眼,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之后说起对付赵千容一事,孟婆一倒是不觉得惊讶,当初她只放过了那么一个人,其他的包括被元尘安偷偷救下的那一支也跑得太早,不可能对当时场景这么清楚。

    只有赵千容从头看到尾还逃了一命,她把一切告诉了赵从予,赵从予才能织出这么一个幻境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到底是暂且告了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