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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叶清谷在三江城内插手北境旱灾的时候,在东余国的东境,一场酷烈的战争似乎终于在连日的厮杀中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将军,那孙南行号称扶临国第一大将,狮虎豹三将以他‘天狮将军孙开疆’为首,最近一月连战连败,十战之内就退了接近三百里,这扶临国是不是没什么人才了啊?”在东余国军队的中军大帐之内,一个身披铠甲的将官正在询问坐在首位的一位赭袍男子。

    这个赭袍男子看样貌连三十岁都没有,却端坐在一众将军的上首,虽然他在帐中地位最尊,但看年岁却是最小的。只是出来问话的这位将军表情轻松,说到孙南行败退五十里的时候还忍不住扬了扬眉毛,似乎颇为得意的样子,但赭袍男子却是面沉如水,一对浓眉更是紧紧锁住,眉间似乎有化不开的愁意。

    赭袍男子听到这问,摇了摇头道:“这扶临国诸位将军,你小看谁也不能小看孙南行。当年扶临国太祖在东海之滨立国,就是仰仗他孙南行的爷爷才得以打下如此大的疆土,我们东余当时也在东边丢了好大一块土地,甚至被迫迁都,各位想必都没有忘吧?孙南行将门之后,又自幼从军,身经百战而不败,怎么可能是等闲对手。”

    “那他这几日不断败阵,被将军打得节节败退,看来他爷爷教的不行啊。”那着铠将官之前从未和孙南行教过人,虽然今日赭袍男子夸了孙南行,心中依然是不甚服气。

    “你若说孙南行没本事,那之前被孙南行所败的那些将军有算怎么回事呢?他这退了百里,也不过就是将战场又缩回了四天柱山罢了,三年前开战在这里,如今还在这里,他不算败,我们不算胜。”

    “那是那群家伙无能呗,不过如果不是他们无能,又怎么显得出将军的神勇呢!若非那帮无用之辈尸餐素位,这一战怎么会持续如此之久,早让将军来东境,莫说孙南行,这整个扶临国怕也是囊中之物了。”着铠男子这一句话,倒惹得大帐之内诸多将官都纷纷大笑起来。这些将官虽然跟随赭袍男子的时间不同,有的已经一同征战数年,有的是前几月才被调入他的麾下,但皆被赭袍男子的手段与心智折服,觉得自家将军乃天下用兵第一人,如今听了这话,无不觉得妥帖。

    赭袍男子听得这话,嘴角拉起一道微笑,但马上压了下来,摆摆手让众人肃静下来,对出列的那个将官笑骂道:“薛成你这厮,我让诸将今日中帐议事,是让大家一起来参谋孙南行究竟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不是来听你们夸我的。”

    赭袍男子治军极严,如今面色一正,众将也纷纷守住笑声,薛成见自己将军这么说,也不敢再放肆,又站回列中。

    这时又有一名长须将军自列中而出,向赭袍男子行礼道:“傅将军,孙南行这次连战连退,你是觉得他是诈败不成?”

    这长须将军不比薛成,是和傅将军同时入伍的同袍,是三月前傅将军被调到东境时才开始听他指挥的,所以叫法上不如薛成那么亲热,不过他老成持重,也是很受信任。

    傅将军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孙南行这几场败仗,一定有鬼,我读过孙南行之前许多战争的记录,他用兵调度极为稳健,战阵近乎没有破绽,初交手时候亦是如此,只是不知为何最近一月常常会露出一些很容易发现的破绽,才被我如此容易就得手。我本该察觉到不对,但近来一月连战连胜,就连我都有些忘乎所以了,直到今日前军来报说已经抵达四柱山下才惊觉过来。对方作战出了如此大问题,除非说孙南行被临阵换将,可我们的探子又没有报来此类消息。”

    “会不会和我们斩了那个赵监军有关?”长将军子算了算时间,发觉孙南行开始吃败仗的时间和那个赵监军被杀的时间倒差了没多久。

    听得此言,薛成就站不住了,他一拍大腿道:“莫非这赵监军还向孙南行出卖了我们的消息,所以这孙南行才能在最开始两月上顶住将军?”

    见薛成又开始胡说八道,傅将军瞪了他一眼,说道:“赵监军身为内官,居然敢在兵事上指手画脚,战场之上岂容他这种弄权之人胡闹,我斩他自然是无可置喙,只是你要说赵监军还能有胆子出卖军事机密给孙南行,却是不可能的。修齐,想来你说的也不是这个意思吧?”

    长须将军郭修齐闻言也是点头,回到:“孙南行若是需要赵监军这种货色出卖机密给他才能打胜仗,怕是早就在战场上丢了脑袋。我只是觉得这两件事情连着发生,怕是有些蹊跷,但是究竟为何却没有想明白。”

    郭修齐这番说辞,其实也暗合了傅将军心中的一些猜测。他没有去解答郭修齐的疑惑,而是将视线默默地望向了帐门之外,越过了无边的旷野和无数的城池,望向了千里之外的平京。

    虽然望不到平京,但傅将军的视野中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朝堂,也看到那个朝堂上的人物,想到那波澜诡谲的朝堂,他心中不由叹道:“看来孙南行这一次,想和我争得,不仅仅是这战场上的胜负,还有这庙堂上的高下。只是陛下,切莫再让我失望一次了啊。”

    就在同时,在傅将军望不到的平京之内,皇宫之上,一场讨论也正在发生,而在说话的只有三人,一名皇帝,两名臣子。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满脸倦容,虽然从他的体态还有白皙的皮肤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帝王,但他的眼底的血丝还是出卖了他最近的休息起居。

    “今日不是朝会之日,朕今日召两位爱卿前来,是想问几个问题。”龙座上的皇帝发出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不由让人担心这个君王的身体状态。

    “朕想问问,东境的战事如何了?”

    阶下的两名臣子互相看了一眼,之后那名较高的臣子向前走了一步,对道:“陛下,这战场上的胜负之事,应该问兵部的姚大人,实在不行问那几位在军中的将军也行,臣与张大人管的乃是钱粮之事,这兵事……不熟啊。”

    皇帝眯着眼看了这名大臣一会,说道:“朕问你,你知道什么,你就答。”

    这臣子见皇帝执意如此,只好惴惴地回答道:“回陛下,臣有听闻,傅将军在东境十战十胜,已将战线推到了四天柱山一带了。”

    “哟,你看你不是听清楚的么,那你说傅于天这么赢下去,是好事还是坏事啊?”皇帝又问道。

    “傅将军大胜,当然是好事了,想来不用多久,我国就能赢下这场战争了。”

    “那你说等他赢了,朕该怎么赏他啊?”明明说得是大胜后的封赏之事,但皇帝的语气却是越发古怪,丝毫听不出半点喜意。

    “这,陛下愿意怎么赏,就可以怎么赏,傅将军一定会欣然接受的,这事臣不敢置喙。”听得皇帝话中有话,答话的大臣不由把腰弯得更低了。

    “朕赏他什么,他都会欣赏接受……”皇帝说到这里,突然双目圆睁,一拍面前的桌案,怒道:“他连朕派去的监军都干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想的!”

    皇帝这一发怒,站在下首的两个臣子急忙跪了下来,口称“陛下息怒”。

    “他斩了赵德光,和朕说赵德光扰乱军心,擅权独行,不斩不足以正军威。笑话!赵德光擅的权,是朕给的权,他斩了赵德光,就是照着朕脑袋上来了一刀,他这么做,不过就是想让他那‘傅家军’自上至下,只有他傅于天一个人的声音,再也听不到朕的声音罢了。”

    两个大臣见皇帝这么说,均道:“傅将军一心为国,必定忠于陛下。”

    皇帝听得他们这么说,反倒更怒,大喝道:“忠于我?!这次他再胜了,又想问朕要点什么?是更多的兵,还是更多的权,是让朕封他个王,还是赐他一块封地,还是和朕谈谈当年姓杨的旧事啊!”

    这姓杨的旧事乃是皇帝心头的一桩大禁忌,两个大臣听了之后更是连话都不敢接了。

    皇帝咆哮了一通之后似乎也有些累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整个大殿内一片寂静,直到良久之后,皇帝的声音才又响起:“傅于天算是姚老头的半个徒弟,姚老头又是先皇留给朕的老臣,有些事,朕不能让他办,也不能逼他办。”

    这一回,皇帝的声音中充满了倦意,只是内容却是触目惊心:“傅于天向前突进了三百里,补给一定会出现问题,你们两人正是负责这次补给的,有些事情,应当不用我教。”

    那个姓张的矮个官员似乎正想起身问皇帝什么,就直接被高个官员按住了。高个官员不等张大人说出什么,就直接对着皇帝回话道:“陛下之意,臣等尽知,定不让陛下失望。”

    见他们已经知晓自己的意思,皇帝便挥挥手,称自己累了,让他们退下。

    两名官员背身走出皇宫大殿之后,神色忽然一边,再也不复殿中惴惴不安的神色,而那名张大人说道:“孙大人,这陛下还真是好对付,反着说几句他就脾气全上来了,看来这次傅于天……”

    没等张大人把话说话,孙大人就打断了他:“收声,皇宫之内说话小心点。”

    只是当孙大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深邃的宫内,看着宝座上模糊不清的身影,心中不由想到:“究竟是我们利用了陛下,还是陛下利用了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