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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清谷抬头一看,发现来人竟是那个第一天喝水后哭泣的年轻人,他第一天与第二天都是第一个领到水的,第三天却没来,所以虽然这几天领水之人数不胜数,叶清谷对他倒还算有些印象。

    那年轻人见叶清谷注意到了自己,忙远远地对着叶清谷行了一礼。他这行礼倒是让叶清谷有些惊讶,之前分水之时所见的所有民众最多只会鞠躬叩首,这年轻人的礼数一下子就将他和其他人区分开了。

    见年轻人似乎想要上前又不敢的样子,叶清谷招招手,示意他近前来。

    年轻人走近之后,有对叶清谷行了一礼,然后把小姑娘拉到一旁,对她说道:“彩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神仙在这里休息你怎么可以来打扰他。”

    小姑娘冲年轻人做了一个鬼脸,说道:“我是来给神仙送糖吃的。哦不对不是神仙,是叶清谷。”

    年轻人听得小姑娘直接喊叶清谷名字,一时间竟有点慌张,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张嘴说话。叶清谷看出了他的窘迫,便对他道:“你也直接喊我名字便是,这神仙两个字这段时间可真是听得烦了。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只是连连道不敢,交待了自己的名字叫宁青牛,那个小丫头是他妹妹,唤作宁彩雀。

    叶清谷听了宁青牛的名字后道:“你们兄妹的名字倒是有趣,一个青牛,一个彩雀,只是我看你妹妹活泼泼的确实配得上这个名字,你怎么就青牛了?”

    宁青牛便说他兄妹二人的名字都是父母所起,取自他们出生后父母所见得第一个动物。随着说到两人名字的由来,宁青牛的脸上也慢慢流露出一种怀念往昔的神色。

    叶清谷听得他提及自己父母,又想起宁青牛第一天领水时候的行为,不禁问他为何那日如此激动,又为何来了两日后几日没来。

    这一句就勾起了宁青牛的一件悲伤往事,原来他父母是在三年前大旱刚开始的那个夏天,为了省下更多的食水给宁青牛两兄妹,最后没能熬过那个夏天,撒手人寰,留下了当时还未成年的宁青牛和刚刚会走路不久的宁彩雀。宁青牛少年时去过学堂,能识字,于是靠着邻里的帮扶和外出做点零碎的文笔工作,竟然成功让自己和宁彩雀活了下来,只是那种干净透彻的饮水,自那个夏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喝到过了。

    说完了这件旧事,宁青牛又说道:“前两日取的水已经足够颇久的用度了,自然不敢贪得无厌日日都来,若非叶神……叶大哥的水,彩雀的小脸现在还是脏脏的呢。”他本来还想喊叶神仙,但是看到叶清谷假做了一个生气的表情,便改了口。

    也正是因为彩雀昨夜在洗脸时宁青牛多嘴了一句,说了水的来处,所以今天小姑娘才会特意跑到此处,用她最喜爱的糖果来答谢那位送水的神仙。

    听得宁青牛感谢自己的恩德,叶清谷想到今日的遭遇,十分唏嘘,便向宁青牛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宁青牛听完之后,不由直接破口大骂道:“这些人好没道理!受人恩惠不知感恩,反倒索求无度,真是无耻!”

    叶清谷听得宁青牛口出此语,不由眼前一亮,便问道:“那依你所见,他们又为何会如此呢?”

    “这……”宁青牛被问到这问题,却是回答不出来,他之前的说辞只是出于心中的激愤,想让他能够分析出那些人的想法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主意的:“若是可以找到当时挑动事端的人来问一问,或许可以是为什么。”

    叶清谷却道:“我纵然知道他们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去哪儿找他们,难道要我在这里一家一户去搜人不成?”

    宁青牛却把这个活揽了下来,他说自己在此地生长,认识的人颇多,或许能帮上叶清谷的忙。

    于是叶清谷就回忆了一下当时带头挑食几个人的衣着模样,一个个向宁青牛叙述过来。刚开始连说两个,宁青牛均是摇头表示不认识,当叶清谷说到第三人时,叶清谷才刚描述了几句,宁青牛就一拍大腿表示这人就是住在他家附近的张大宝。

    张大宝年长宁青牛几岁,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宁青牛听说带头挑事的居然有他,当时就表示要去帮叶清谷把他带过来。叶清谷却按住了他,说两人一起去,虽说都吃不饱,但叶清谷还记得张大宝的身量不是宁青牛可以比的,放宁青牛一人去他可不放心。

    就在两人还在商量要不要带上一直嚷着要一起去的小彩雀时,泉三魰却回来了。

    泉三魰本以为叶清谷还一个人呆着,却发现回来的时候叶清谷身边多出了一大一小两个陌生面孔。泉三魰还没来得及和叶清谷说燕虎儿这几日都颇为用功,就被叶清谷塞了一个女娃娃——原来叶清谷想着燕虎儿和泉三魰相处的挺好,那么再交托他一个小朋友应该也不要紧。

    宁青牛本来看着泉三魰凶恶的外形还有些担心,但既然叶清谷放心交托于他,宁青牛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宁彩雀倒是比她哥胆子大多了,知道这也是一个送水的神仙后就叽叽喳喳地和泉三魰聊起天了。这中只是苦了泉三魰,终究小男孩和小女孩还是不一样的。

    当叶清谷和宁青牛赶到张大宝家中时,张大宝正在那里数着一些银钱。当看到叶清谷一脸怒气的破门而入时,张大宝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还没等叶清谷说半句话,就把一切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原来昨日入夜后,有几个黑衣人潜入了张大宝家,让张大宝在今日的会场上说些话挑起事端,再挑唆大家去抓送水的使者,而这些银钱就是那些黑衣人给他留下的酬劳。

    张大宝说着说着直接吓哭了,一边哭一边对叶清谷道:“神仙呀,我要是知道您是神仙,他们就是给再多的钱我也不敢和你作对啊。”

    叶清谷心里知道,自己和李任的赌约只有局中人才知道,所以那些黑衣人究竟是谁派出来的自然不言而喻,只是他此时另有别的问题要问,便问张大宝道:“张大宝,我这三日断了分发的清水,你心中可有埋怨?你只管如实说,我只要听真话。”

    听得叶清谷语气严肃,张大宝哆哆嗦嗦地回话道:“这……埋怨自然是埋怨的,本想着日日有水送来,结果断了几日,心中自然是埋怨的。可神仙我真不敢和您作对啊,都是那几个黑衣人逼我做得啊!”

    听到张大宝此言,叶清谷还没什么反应,边上的宁青牛就看不下去,一个箭步上前,开始教育起张大宝:“大宝啊,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当时不肯去学堂,如今怎么长成了这样的人。你可知道人应当知足常乐,别人有所赐当心存感恩,你怎么还反而心生怨恨……”

    宁青牛这几年还兼职过幼童的开蒙先生,这番说教直说道自己嘴里都快冒出火星子才算停下,而张大宝等他停下又是连连磕头,对叶清谷道:“神仙,以前是我不懂事,今天听了宁兄弟这番教导,我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虽然不知道张大宝是否真心诚意说出这句话,但他这几个字在叶清谷耳中,就好像黑暗中的火光一般,让叶清谷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情。

    “宁青牛,我那兄弟若是问起我在哪,就让他去李太守府中找我!”来不及和宁青羊他们解释自己想通了什么,只留下这句话,叶清谷马上冲出门外,直向李府飞去。

    当李任听到下人来报那位看上去年幼些的神仙又到了自家庭院之中时,他满以为走出去的时候会看到一个满面颓唐,前来认输的叶清谷,但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叶清谷与之前回报的官差所说全然不同,双目有神,斗志昂扬,哪里有半点沮丧的神色,顿时心中觉得不妙。

    在李任走到叶清谷面前,还没来得及行礼,叶清谷就喷出一把金色小剑,悬在李任头顶约一尺之处,说道:“李任,这乃是我师门秘法通心神剑,最是能分辨人言真假。现在开始,我问你答,有半句虚言,神剑落下定叫你身首异处。”

    李任听得叶清谷这般言语,当时就是背上惊出冷汗,连连点头称自己不敢妄言。

    “李任,这东余国北境,谁官职最大?”

    “这,自然是下官了。”

    “那你身为北境太守,又有何职责?”

    “当为天子守土安邦,平乱安民。”

    “你既知道自己有这些职责,那我问你,何为安民?”

    “使百姓丰年富足,荒年不死,有所教化,能知礼节,是为安民。”说到这里,李任猛地抬起之前一直低着的头,对叶清谷道:“仙人无非是想和我一议我不开仓放粮的事情,今日在广场所发生的事情,难道还不足够让仙人相信我的想法么?”

    若是在上午,李任这番话说出,叶清谷自然无言以对,但这时听了李任的说辞,叶清谷只是哈哈一笑,然后说道:“你身为北境太守,治理民事乃是你的本职,任由救济粮食烂于仓库之中,却不用此救济穷人,坐视你治下百姓饿死,是为不作为;明知三江城以北有水源,却不设法寻人除去水怪,坐视你治下百姓渴死,是为不作为;知晓百姓救济之后或有怨愤之情,却不教导他们引之向善,坐视你治下百姓无礼无节,是为不作为;和我有赌约在身,却派人引发事端,这事上你倒是有作为了啊!”

    叶清谷的声音不大,但是听来却好似雷霆震耳,使人发聩,李任听得他这番言语,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身子更是忍不住弯下几分。

    “你在任上,北境一切事务皆以你为首,若你觉得开仓放粮不妥,自然应当另寻他法缓解灾情,怎可如甩手掌柜一般深居家中,有官如你,不若摆个木偶,岂不更为省事!”

    一字一句,好似利剑穿心,让李任连身子都直不起来了。

    “你与我的赌约,并不重要,这北境万千百姓的性命,才算重要。你这太守,有不如无,你说你这头颅,我当斩不当斩!”

    叶清谷最后几个字,便如雷公掌刑,捶打天下不良之人,李任闻言,脸上青白之色不住变化,最终竟然“噗”地一下,瘫软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其实所谓通心神剑,不过是叶清谷用元鹤剑晃点李任的,但他在言语之中,确是不自觉的用上了道门念诵真言的法门,再加他如今与道相近,说话之间竟然隐隐能唤起天地之威能,李任本就心头有愧,如何能挨过他这几句话。

    叶清谷见说得李任喷血,不由心头大慰,知晓这次自己算是真正从道理上赢了这个太守,只是他猛然瞥见在李任喷出的鲜血之中,竟然有几只小小的黑色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