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觉，谈书润睡得极不安稳。

    她的确是做梦了，但是梦境中笼罩着一层白纱，许多许多的飘渺来去，她似乎见过，但又好像没有见过。在白茫茫的雾气中，毫无目的地这般过了许久，谈书润突然听见天空晴天闷雷，轰地一声巨响，吓得她猛然躲了起来。

    天空中，两条龙，一黑一金，死缠着互殴，谁也不肯服输。纠缠不下之际，却又有一条更老的龙出现，老龙体型更为庞大，张开的嘴巴，直接将一黑一金两条龙给吞进了肚子里。最后，老龙得意地在天空中晃了晃尾巴，趾高气昂地飞走。

    老龙飞走后，晴空万里，天空却突然变黑，还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好像有人在哭泣。

    而便是在此时，她的耳边，却是传来了某道低沉的嗓音。

    “阿书，我记得你小时候说你最喜欢大英雄。”

    “你给我两年时间，我还你一个大英雄，好不好？”

    ……

    睡梦中乱七八糟地梦见了许多，谈书润最后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扭头去确认战寰走了没有，然而，事实并不会尽如人所愿。

    谈书润撑着手肘侧起身，映入眼帘的却是——战寰在换衣服，白衬衫随意地套着，衣衫半敞开，露出紧致结实的八块腹肌和麦色肌肤。

    一大早，便看见如此流鼻血的画面，她的血压有点飚高。

    听见床褥窸窸窣窣的声音，战寰回身，见到的便是谈书润捂着眼睛不敢看的样子，他不由得取笑道：“你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这就怕了？”

    “我这是胆子小吗？！”谈书润怒：“古人云，非礼勿视！”

    互怼间，战寰已然缓步走到了床沿边，随手将一宝石绿盒子丢给了谈书润，继而将袖口理平整后，示意谈书润打开盒子。

    谈书润小心谨慎地打开盒子后，见到的是一对纯黑的宝石袖口，光滑璀璨，谈书润不由得问道：“这是？”

    “袖扣，帮我戴上。”

    帮他戴袖口？这种活计不该是她来做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妻子。

    “不能拒绝。”

    谈书润抬头，战寰皱眉，黑眸似容不得任何的拒绝。

    谈书润犹豫再三，不想惹怒眼前言行举止都奇怪的男人，只好答应。

    “昨天我们出去的时候，上粤基地发来了邀请函，邀请我们参加他们小主人的生日晚宴。”战寰拿起了其中一个袖口，横着手举到了谈书润的面前，道：“那边桌上有你的礼服，等会儿换上，今天晚上你是我的女伴。”

    谈书润见状，垂下眸子，微微抿唇，沉默着接过了战寰手中的袖扣，为他袖口扣好，而后好奇问道：“你真打算去参加？那么，你打算带多少人？”

    话音未落，谈书润便被战寰无奈地望了一眼，反问道：“想什么呢你？人家是生日晚宴，带人？想直接找上门干架吗？”

    谈书润似懂非懂，长长地哦了一声，认真道：“但是上粤基地那边情况不明，咱们贸贸然过去且不带一兵一卒的话，会不会反而中计，历史上可是有过先例的，鸿门宴。”

    战寰倒是将谈书润的话听了进去，袖扣已然扣好，战寰干脆展开双手，敞开的白色衬衫微微幌动，亦是在谈书润的心头晃开了一道道波澜骤起，她忙将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打飞。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也得防着他们调虎离山，所以这次，我会带上三个单抗能力较好的黑蝎队员，安排他们藏在车底混进上粤基地，之后便留在那里作为内应。”

    闻言，谈书润不得不感慨，其实她何必多操心，战寰对战场上的尔虞我诈比她熟悉得多，早就方方面面的考虑到了，她再担心都只是多此一举而已。

    不多时，衬衫扣子已然扣好，然而她已是小心翼翼，指尖却仍旧不小心碰触到了他的腹肌，谈书润忙收回手，往后推开来，准备靠着墙，谁知因长久半跪于床榻之上，谈书润脚下有些麻，身形没有稳住，反而歪歪扭扭地往前面栽倒。

    “小心！”

    战寰眼疾手快，将谈书润扶住，她下意识地便攀住了战寰的臂膀，惊慌之下抬眸，恰好望进他略带担忧的眸子里，谈书润心尖跳了跳，她在战寰的眼睛看到了她的倒影，这种感觉很奇怪。

    四下沉默，谈书润与战寰无言以对。

    战寰却是在谈书润的惊讶中，手捧住了她的侧脸，轻轻摩挲着，隔着黑纱，仍旧可以触摸到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那些温热血液染上他手的时候，战寰眸光微闪，放开了些。

    “多大的人了，还毛手毛脚的。”

    难以言喻的诡异氛围在战寰的责怪声中消散，谈书润大松了口气，翻身起床。

    “早餐在桌上，吃完以后，在指挥室待命，随时准备出发。”

    ……

    用完早餐，谈书润往指挥室的时候突然想起忘记了带手枪，便折返回去拿，回程途中，却是遇见了战檬，战檬的脸色十分不好，迎面而来时候，默默地扫了她一眼。

    谈书润看过许多次那样的眼神，绵里藏针，温和无害却是令人心生恐惧。

    本想就擦肩而过，身后，战檬却喊了她的名字。

    谈书润回过身，奇怪道：“你找我？”

    “阿书姐姐，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谈书润私心不想与战檬有过多的接触，哪怕心底知道两人之间的那些所谓恩怨，其实归根结底是她曾经的求而不得，感情没有输赢对错，但每每看见战檬的脸，她都能想起前世的自己是有多疯狂和卑微。

    战檬是她的镜子，照出她最失败的一面。

    “我还有其他事情，下次？”

    “下次？”战寰走到谈书润面前，勾起嘴角笑了笑：“阿书姐姐，你确定要下次再跟我聊吗？难道你不想迫切地知道，那个叫做林护的小崽子，去了哪儿吗？”

    谈书润瞧着战檬眉眼间的得意，怔住，良久后才缓过神来，问道：“你说，林护？”

    和林护有关系的是谈书润，而她是阿书，既然此时战檬在她面前提到了阿护的名字，那便代表着，战檬知道了她的身份，阿书便是谈书润，她便是谈书润。

    “很惊讶是不是？”战檬浅笑倩兮，道：“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何知道你是谁吗？”

    “好，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谈书润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见离战寰定下的出发时间还有余额，便示意战檬带路。

    两人来到了‘白虎号’外面的停机坪阶梯旁，谈书润找了个台阶坐下，看着远处的‘白虎号’，气势磅礴，蓄势待发。

    今早下的一场暴雨，将整个机场停机坪冲刷得格外干净，云销雨霁，雨后初阳，连空气中的血腥气似乎都消散许多，谈书润终于能放肆呼吸，稍微享受下微风拂面而来的温和惬意。

    “战寰下过命令，不能随便到‘白虎号’外面来，咱们是不是不应该……”

    话未落，便被战檬打断：“你觉得我哥会罚我？”

    谈书润失笑，那倒是，战寰怎么可能舍得动战檬一根手指头。

    但是！万一出了事，会被追究责任的那个冤大头，必定是她。

    思及此，谈书润不禁想赶紧地速战速决，问完她想知道的，便果断撤。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

    “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了吧，不管我愿不愿意，你闯入我的生活，然后将它弄得一团糟糕。我怎么可能不认得你呢？”战檬神色怨恨，目视前方时，语气极为冷漠，道：“其实，我开始也单单只是怀疑。但是后来看到你那双特别令人厌恶的眼睛，我就知道，是你。”

    当然，她也多方求证过，比如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内，掀开过黑纱，看过她的脸。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的脸会……”战檬似乎是极为惋惜，但脸上的嘲讽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变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阿书姐姐，你照镜子的时候，不觉得害怕吗？”

    “偏题了。”

    谈书润忍着怒火，嘲讽道：“毁的是我脸，又不是你的，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战檬转过身，倒是一点儿也不恼，微张着唇做恍然大悟状：“对哦，我们是要聊聊关于林护那小崽子的。”

    谈书润心底是实打实的疑惑，在战寰的威胁下，以阿书身份从冬海回到建康城后，她提起过几次想见阿护，甚至请高蔚来他们帮忙打听阿护那孩子的下落，但是一无所获，就好像是阿护人间蒸发了那般。

    但战寰这般看好戏的态度，令她不禁觉得，或许阿护出事了。

    “庆城与北城签订条约，独立掌管城内所有事务后，私底下，我哥送了份大礼给陈老，表达战家与庆城的友好合作之意愿。”

    战檬想到被装进笼子里，和旁边另外笼子里的山珍似的，蜷缩成团瑟瑟发抖的小崽子，便觉得好玩：“阿书姐姐聪明，应该知道那份大礼，是谁了吧？”

    庆城的陈老在做那些奇奇怪怪的试验，铜雀阁里的血池，荒废多年的实验室，身份成谜的白骨，战寰也去过那里，该是知道那个地方有多恐怖。而陈老对他坚持的研究疯狂到何种程度，若是被发现阿护那小孩身上的特殊，阿护这辈子便是毁了。

    谈书润闭上眼睛，默念着平心静气，才缓和了汹涌的怒意，确认道：“你的意思是，送阿护进庆城，是战寰亲自下的命令？”

    “不放老实告诉你，我哥送上的直升机，亲自写的拜帖，你说呢？”

    战檬万分期待，望着谈书润，快，发疯吧，现在立刻马上去跟我哥他吵一架，最好是吵得他再也不愿意多看你一眼，就跟从前那样，弃之如敝屐！

    谈书润揉了揉太阳穴，若是搁在半个月前，还在建康城的时候，战檬跑来告诉她这些，那么说不定，她的计划便会有所改变，然而时间有些迟了，她走到现在，有些事情回不了头，而战檬想要看到的，她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在战寰心中有多重要地跑去无理取闹。

    如此那般戏码，战檬是看不见了。

    谈书润看向战檬，反问道：“那么，你告诉我这个，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听你这语气，也不是想救阿护的，所以，你需要我怎么做，直说无妨。”

    阿护的事情，原先不知，既然现在知道了，自然是要想办法将人救出。

    但这一切都与战檬无关，亦不是此时，连策略都不讲的蛮干。

    ……

    战檬却是没有想到谈书润竟会是这般反应，顿时有些怔愣，但极快地反应了过来，敛了笑意，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什么？”

    战檬恶狠狠地瞪着谈书润：“我想要你永远消失，彻底消失，我想要的是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你谈书润的存在。”

    谈书润心底是惊讶的，毕竟按照时间点来说，这个时候她还未答应与战寰的订婚，便等于说并未触及到战檬的利益；因而战檬纵然是认出了她是谈书润，亦是不该这般憎恶她。

    按道理来说，她从来不是战檬的敌人，因为连当战檬敌手的资格都没有。

    “战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谈书润并不想与战檬正面起冲突，只好解释道：“谈书润死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人，是阿书。”

    战檬冷笑，那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强盗土匪，不要脸地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阿书姐姐，既然都掉下悬崖了，为什么不直接死掉，还要回来呢？”

    谈书润看着战檬起身，旋身到她面前来，她居高临下，遮挡大部分阳光，日晕本就微弱，如此遮挡便剩下不了多少。

    眼前一暗，谈书润这下是连看她都懒得，问：“我乐意活着，关你屁事？”

    “阿书姐姐，现在是九点二十九分，我哥九点三十分的时候会出发前往上粤基地，而几秒钟之后，他就会从机舱门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里和你聊天吗？”

    因为这里是站在机舱门，一眼看去，便能第一眼看到的地方。

    谈书润挑眉：“所以？”

    “我哥很疼我的，你知道的吧？”战檬似乎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中，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道，“所以，你死定了啊。”

    闻言，谈书润似乎已然猜到了些战檬的打算，忙抬手，试图将面前的战檬牢牢抓住。

    指尖擦过战檬的手腕，差点点便能抓到，战檬却笑着，反手推开了她，往后仰下。

    咚地一声，重物落地，狠狠砸到石板台阶上。

    谈书润猛然站起来，怒吼声迎面而来，循着声音看过去，战寰便站在机舱门那里，谈书润收回手，顺着战寰的视线往阶梯下方看去，战檬沿着台阶一溜烟滚了下去，鲜血流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