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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北城,天濯公馆。

    男人从桌上顺手拿了酒,走到落地窗前,猛然一把将厚厚的窗帘拉开。

    “目前战寰还留在南京城,估计是打算借着此次高家内部派系争斗的机会,扶持高遥远上台,再将南京的高家彻底收归战氏派系旗下。”

    骤然间,午后的灿烂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在地上映出一道七彩斑斓,在昏暗沉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角落里,听见战寰两字时,蜷缩在角落里的黑影动了动,而后哑声道:“起澜,你知道我根本不关心这个……”

    起澜满心的无奈,手腕微晃,殷红的液体划过透明杯壁,几欲破杯而出。

    “我知道你关心的是谈书润那个小姑娘,但人死不能复生。”起澜恨铁不成钢,不屑道:“何况纵使你一寸丹心向明月,明月偏爱照沟渠,何必呢?”

    北城的世家权贵子弟中,流传着一个八卦传说:战家老爷子有个捧在手心里疼爱宠溺的养女,而更刺激的是,据说这位养女倒追了战寰许久,且是战老爷子默认的战家继承人——战寰的未婚妻。

    蝇营狗苟,狗屁倒灶,这些都只是被看似纯白无暇的云巅掩盖了而已,他向来听过便算了,然而万万不曾预料过,他的好兄弟会和这样令人厌恶鄙夷的关系掺和到一起。

    起澜余光瞥向角落阴暗处,见越修对此无动于衷,只好再次叹气。

    他也是回了北城后才知道,原来传说中战老爷子的养女,便是他们在渝城认识的谈书润。

    难怪谈书润会跟在战寰身后一同出现,甚至战檬那位心高气傲的大小姐,会那般热络地喊着她‘书润姐姐’,是他失算了,忽略了战家的这则大八卦。

    这本来没什么,不就是一则豪族密辛,然而偏偏越修竟然对谈书润念念不忘,知道谈书润在南京城石湖镇原野地震那天,外出执行任务遭遇突发事件而失踪后,便一度颓废至今。

    沉默中,起澜深深吸气,道:“谈书润已经死了,但你的家人,关心你的亲人朋友都还活着,你回来这这么久,伯母的电话打过多少遍了,你一句话也没有跟他们说过……”

    越修低着头,双手紧抱着大腿,几乎要融化在昏暗的角落阴影中。

    “……”

    起澜被气得再次深呼吸,胸膛剧烈起伏下,捏紧了红酒杯脚,几步跨到越修面前。

    抬手,一个反转,剩下的半杯红酒兜头浇下。

    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在空旷寂寥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起澜强压怒火道:“越修!你给我好好清醒清醒!”

    然而,越修仍旧一动不动,起澜的怒气值破表,一扬手,啪地一声脆响,高脚杯砸向墙壁,应声而碎。

    起澜转身,踩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往外走,就在他以为今天的一番谈话又是无功而返时,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喑哑低沉,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起澜,老人家现在,应该对南京城很不放心吧?”

    起澜握着门把的手一顿,紧张反问道:“是又如何?”

    ……

    三个月前,南京军区区长高齐突然宣布找回失散多年的小儿子高蔚来。

    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高齐更是将手头上的一部分权力转交给了高蔚来,似乎眼中完全无视了其大儿子高遥远的存在。而横空出世的高家二少亦没有辜负众军区基地吃瓜群众的围观心理,很快便组织了个革新派,在南京军区基地内部,与高家大少分庭抗礼。

    两位继承人至此,争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

    红色液体顺着发梢滑落,血珠似的砸向地面,滴滴答答,侵湿了大片地毯。

    隐匿于黑暗中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本该流光溢彩的眸子,此时黯然失色,决绝道:“起澜,我愿意前往南京城,将高蔚来拉拢到我们的阵营里。”

    几乎要将手中钢制的门把手捏碎,起澜怒气汹涌:“越修!你是不是疯了?!南京城现在是什么地方?那是你能随便去的吗?!谈书润就那么矜贵宝贝?你非得为她殉葬?!”

    虽然南京军区早已将三个月前的相关信息封锁,只对外宣称那次强光地震乃是天灾,然而谁都不是傻子。

    越修冷笑,早在他们从庆城搭乘转机回到北城的那天,连同高家那位二少的所有信息同时被放上老人家书桌的文件,还有三个月前,南京城石湖镇原野上空被强光笼罩的诡异汇报。

    根据报告当中所描述的,短暂的强光出现,地震和暴风雨持续,进而导致了规模宏大的泥石流和洪水。

    而后,以石湖镇为圆心,整个南京城内都发生了大小不一的恐怖变化,据说其中更是出现了不少长相诡异的怪物,随时随地袭击还有活人活动的地区,甚至连戒备森严的南京军区都曾经遭遇过规模不小的攻击,差点便被攻陷。

    而石湖镇原野,便是谈书润失踪的地方。

    越修喃喃,好似在跟起澜说,又仿佛自言自语:“明知道那次任务有多危险,战寰却还是带上了她。”

    在丧尸病毒爆发的那天,面包店后面的小巷子里,他亲眼见过战寰是如何无视她的性命安全而开枪的;他也见过在吉普车上,听闻她死讯时,战寰是如何无动于衷。

    “任务中同行的还有战寰,我不信,华国最年轻的少将战寰,竟然会连一个区区小姑娘都救不下来。”

    怕是根本不想救人。

    “我会找出真相,若是战寰见死不救,那么死的下一个,就是他。”

    刹那之间,起澜的心狂跳,冷意瞬间从四肢百骸侵入五脏六腑。

    “你疯了?老人家差点对南京城下达全面封锁令,你去了,根本是不想要命!”

    老人家当政这么多年,迄今为止,也就渝城在丧尸爆发之初,为了彻底遏制丧尸病毒的蔓延速度,而下达过全面封锁令,如今南京城快成为第二个,越修竟然还要往虎口奔,作为他的好兄弟,他说什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越修缓缓地摇摇头,自嘲地勾起嘴角:“我说过会保护她,可现在作为男人,承诺,却像个笑话……”

    “堂堂越家的长子嫡孙,为了个女人死了!这才是天大的笑话!!”起澜怒吼,眼里泛着火光,咬牙道:“越修!我告诉你,南京城,你别想踏进一步!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本颓然的越修听此,却话锋一转,“起澜,那份独立协议……”

    越修的语调明明依旧温和,起澜却平白地察觉出一丝阴狠。

    “两个月前,与庆城的陈启河签订的独立协议,究竟意味着什么,后面将会带来多少的负面影响,你作为北城ZF的委派代表,比我更清楚……”

    起澜眼眸微眯,眸底浮光微微闪动,他自然知道,那份在陈启河启动核武器攻击北城的威胁之下,而屈辱签订下的条约,代表的是今后庆城城内所有大小事务,皆由陈启河一人掌控,北城ZF再也无权过问其中发生的任何事情。

    “这是多少军区基地梦寐以求的结果,得到北城ZF的官方承认,独立自治,自立为王。如今陈启河做到了,其他军区难免想入非非,照猫画虎。但是那样,将来,华国还是曾经的华国吗?”

    越修的淡然质问令起澜无言以对,尴尬的沉默中,只听越修继续道:“老人家不会眼睁睁看着各大军区脱离北城掌控的,越家和战家的两位老爷子也不会。既然如此,老人家现在迫切需要一个人,前往南京城,表现出北城ZF对南京军区权力更迭的重视。”

    起澜敛眸,心下暗躇,他自然明白,也早就与老人家商讨过,这个人的身份和背景必须足够强大,强大到,一出现,便能立刻敲山震虎。

    在那些痴心妄想效仿庆城陈启河那般,占山为王的各大军区及幸存者基地领导者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北城千百年来的绝对势力,不容反抗。

    “而且,庆城独立后,庆城的那些矿产,便不再为北城所用,如今作为华国第二大稀有矿产地的南京城,无论是老人家还是越、战两位老爷子,都会想要的。”

    起澜心底讶然,越修刚刚对如今情势的一番分析,句句切中要害。

    他又岂能不知道如今形势严峻,丧尸肆虐已然不是最令人担忧恐惧的事情。

    欲望膨胀,才是首当其冲的末世毒瘤。

    如今,南京军区内部派争开始时,当时还在南京城的战寰得了先机,与高遥远率先达成联盟,这便代表北城战家挑中了高遥远,那么,老人家选择的,必然便是初出茅庐,来势汹汹却根基尚浅的高家二少高蔚来。

    但……是……

    起澜狠狠攥住了手把,良久后才慢慢松开,转过身往门板上随意一靠,双手插兜,从齿缝间,咬牙切齿地蹦出四个字来:“越修,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国家研究院的位置给你留了,你去报道就行。”

    三个月前,南京城异常的气象景观与地壳运动,跟丧尸比起来,危险程度不遑多让。越修是他的朋友,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越修因为一个已然死去的女人,豁上性命;同时也不会为了家族的利益,而送越修去死。

    “这些事情,可以让别人去做。秦家的那位前些天刚从殴大陆回来,南京那边,大可以派他前往。”

    话音落下,越修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反驳,起澜居高临下,奇怪地望着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劝劝他打消那些不靠谱的念头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门打开,警卫员恭恭敬敬地将文件置于桌上,而后被屋内两人互相对峙的气场所震慑,极快速地便退出。

    一时间,屋内再次静谧。

    良久后,越修低声解答了起澜对于桌上文件的困惑。

    “那是老人家的调令,今天傍晚我将作为首相的新任特派员,前往南京调查前任特派员谈书润的死因。”

    越修望着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目光坚定。

    四目相对之下,起澜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谈书润已死,捏造她前任特派员的身份轻而易举,如此以来,越修不仅仅可以光明正大进入南京城,甚至还能插手调查南京城内出现的强光,监视调停南京军区基地内部的权力争斗。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人无权桎梏。

    至此,越修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每日借酒浇愁颓然度日时,默默地做了些什么,不言而喻。

    “起澜……”越修淡然:“这些事情,总归是要有人去做。”

    起澜炸了,一把冲上前,揪住了越修的领子,怒声呵斥:“我不需要你来牺牲!!”

    “与其交到别人手上,还不如我来。至少,我是值得你信任的,无论将来你走到什么样的位置上,我都会是永远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那个人。”

    起澜感动万分,越修却突然笑了,像很久以前,和他插科打诨的那个怀着赤子之心的话痨书呆子。

    “还有!别想得美滋滋!我又不爱你,才不会为了你牺牲。”

    起澜顿时哭笑不得,是啊,怕是因为谈书润与战寰,才会惹得一向不爱掺和进政客间勾心斗角,只愿意在研究室内待着的书呆子越修,对如今的政治游戏,如此上心。

    越修笑得十分欢快,然而垂于两侧的手,却慢慢地握成了拳头,指尖纵然嵌入血肉,疼痛浑然未觉。

    “她死了,他却还活着。”

    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