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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张泛黄的照片被谈书润小心妥帖地收在了心口处的衣兜里,此刻炙热滚烫,疼得她想要流泪。

    与爷爷有关的人、事、物,此刻全部出现在她面前,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洛玛族长的口中认证,他便是她爷爷的好友。而穿越时空,是否能从洛玛族长的记忆中,窥探到有关爷爷过去的蛛丝马迹。

    “这句话,师傅,您熟悉吗?”谈书润认真道:“师傅,我想问问,您曾说过的,那位好友,叫什么名字?你说过,他的孙女儿,和我的名字一样,也有个‘书’字,是不是?”

    洛玛族长的神色暗了暗,谈书润说出那句话时,心底有什么被忽略的细节便呼之欲出。然而多年前经历过的黑暗岁月,令他瞬间警惕起来,眸光盯着眼前的小姑娘打量审视,不答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想确认一件事,我想知道,对于渝城谈家,对于赫赫有名的谈教授,您了解多少?”

    谈书润的语调淡然,洛玛族长却是分外激动起来,他握紧了拐杖,死盯着谈书润,质问道:“你说你叫做小书,你的全名呢?你的全名叫什么?你姓什么?!”

    大抵是洛玛族长这段时间来的照顾,亦或者是在不知她是谁的情况下,仍旧表露出的对多年好友的念想,谈书润心中那些不信任的臆想,会被伤害的可能性,此刻都被对洛玛族长的好感,对爷爷的思念盖过。

    她听见自己极为认真的开口,正式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在尊敬的长辈面前那般,自我介绍道:“洛玛族长,您好,我是谈敬濂的孙女儿,我叫做,谈书润。”

    话音落下,谈书润看着洛玛族长的眼眶渐渐发红,而后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她甚至能感受到,洛玛族长的浑身都在颤抖,他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地喃喃,似欣慰释然,似心有余悸,哽咽道:“好,好,好。”

    听着洛玛族长连连几个好字脱口而出,谈书润更加难受,心脏仿佛被大手攥住,正一点点地收紧,仿佛下一秒便会被捏碎,鲜血淋漓。

    “你这几年,在哪儿呢?”他去渝城谈家找过好几次,甚至连渝城大大小小的孤儿院都找了,一无所获。

    “我,我被人收养了,领养我的那位老爷爷,对我很好。”谈书润简言概括。

    洛玛族长顿时红了眼眶,幸好老天有眼,没有让好友连一丝血脉,都没能留下。

    “没想到当年的小娃娃,已经长这么大,还长得这么好……”洛玛族长满头银发被风吹乱,似乎瞬间苍老了不少,他的眼角湿润,不住地点头感叹,“聪明又乖巧,像你爷爷,像极了。”

    提起她爷爷,谈书润终于硬忍不住,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待谈书润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师傅,您能不能,多跟我说说一些关于我爷爷的事情?我,那时候,太小了……”

    从小到大,她都觉得,她的爷爷是个盖世英雄,生物医学领域多项研发的奠基人,在读书的时候,学校里的导师提起谈教授,无一不是赞叹连连,然而,除了那些溢美之词,还有很多事情,关于谈家的,关于爷爷的实验研究的,知之甚少。

    听及此,洛玛族长登时愣住,明亮的眼神亦是跟着缓缓暗淡了下去。

    多年故友,他自然是了解他的,然而那个人身上的故事很多,能宣诸于口的却很少,或者说,少得可怜。

    望着眼前小姑娘布满红血丝,却默默期待的眼神,他拒绝的话却又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罢了,洛玛族长想,认真算算,那人走了大概有十五六年了吧,小姑娘想念爷爷,无可厚非。若是那人知道了,也会同意的,至于说的内容,他也就大概说说,不会涉及到太多。

    “润润啊,你师傅我年轻那时候,是青族唯一出山读书的大学生。本来在山里长大,陡然到了北城,那可是京城首都地界啊,到处是爷儿,我人生地不熟,自然会被欺负;你爷爷呢,是个好人,见我被欺负,便仗义出手,帮我教训了那群混混同学,从此以后,我俩就成了朋友。”

    提起初遇,洛玛族长语气缓和了些,庆幸道:“我从来没想过,有天,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谈敬濂不仅仅替我出头打架,还帮我温习功课,甚至带我融入他们的同学圈子里。那段日子,润润啊,幸好多亏了你爷爷,我才能顺利读到毕业。”

    想到什么,洛玛族长又添了句,无奈又好笑道:“还有,我的水墨画,还是你爷爷亲自教的呢,润润呐,别看我现在画得挺好,刚开始学,天天被骂,你爷爷骂起人来可凶了,跟暴怒的狮子的也差不了多少。”

    谈书润默默听着洛玛族长的回忆,似乎也跟着洛玛族长的记忆,回到了属于爷爷他们年轻时候的那个青葱年代。她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小时候总是很温柔,从不发脾气的爷爷,也会出手打人的?

    感觉,很奇妙,仿佛本来便该是这样的。这才是有血有肉的爷爷,有人的七情六欲,生活也不过是普通人的模样,读书学习,朋友玩闹,恣意潇洒;而不仅仅是书籍里,报纸上,所只言片语提及的生物界大佬,亦甚至是上一世不堪的记忆中,老百姓们恶毒地怨怼咒骂时,发泄的对象。

    “对了,你一周岁生日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你,润润呐,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谈书润犹犹豫豫,想了又想,最后嗫嚅着试探道:“难道是师傅您帮忙取的?”

    不是吧?!洛玛族长和她爷爷关系这么好的吗?

    洛玛族长看着谈书润,既是自家乖徒弟,又是故友家孙女儿,满满的怜爱和心疼,当年若是他能早点接到好友的那封信,也不至于,从此没了这个小姑娘的音信这么多年。

    “哈哈,那倒不是!你爷爷嫌弃我没文化很久了,你是他宝贝孙女儿,怎么可能让我来给你取名字?”洛玛族长失声笑道:“知书而达理有智,遇险则润物无声。你爷爷希望你长成懂理的好姑娘,也祈愿你平安,任何危险遇见你,都能像春雨润物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会伤害你一丝一毫。”

    清风徐来,波澜渐起,日头高悬,阳光倾洒,宛如碎钻,树荫斑驳之下,谈书润缓缓地蹲下了身,双手抱臂,埋首于脖颈间,忍了许久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而这次,忍着不敢出声的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声,嚎啕大哭。

    ……

    罗玛刚跟族民商讨完应对接下来寒冬的对策,正从山边上朝横台走,不多时便隐约听见了女孩子的哭声,脚步微顿了顿,竖起耳朵仔细辨认了番,便焦急忙慌地朝横台上奔。

    “小书!你怎么了……啊?”罗玛视线一转,落到洛玛族长身上,见洛玛族长微侧过身,抬手偷偷揩眼泪,而小书正蹲在地上哭得天崩地裂,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许久后,见小书还在哭,罗玛只能是慢慢挪到洛玛族长身边,凑到他耳边,朝小书投去视线,小声询问道:“族长,小书,这是,怎么了?”

    洛玛族长见此,既然罗玛也来了,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坦白说明白了些,省得将来两人有了误会,反而多增嫌隙,倒是让外人平白捡了便宜。

    思及此,洛玛族长认真解释将刚刚两人相认的过程挑重要的说了一遍,最后,踮起脚尖,拍了拍罗玛略显沉重的肩膀,幸灾乐祸道:“你不是一直将谈教授作为你的偶像吗?现在啊,这可是偶像的孙女儿,好好地当妹妹照顾吧。还有,对于润润,我是无条件信任的,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若是仍有疑问,便主动挑开来,问清楚说明白了。”

    话落,洛玛族长便在横台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给了两人说话的空隙。

    罗玛见着小书哭得崩溃的样子,无措得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而刚刚洛玛族长所说的一切太过震撼,如被人突如其来打了一闷棍,顿时有点蒙逼,这是什么跟什么?!

    谈教授的孙女儿?小书?谈书润?!

    怎么可能呢?他听洛玛族长念叨那位谈教授的孙女儿很久了,甚至出去上学时,还受到洛玛族长的拜托,去渝城打听过当年的渝城谈家小楼。

    但所有人都说,那场意外大火中,谈家没有人逃掉。

    罗玛干脆蹲下来,望着眼前的小书,或者说是谈书润更恰当些,无言沉默。

    小姑娘哭得不能自已,肩膀剧烈颤抖着,泪水滑落,啪嗒啪嗒掉在面前的石板上。

    良久后,想通了的罗玛伸出手,柔声道:“你好,谈书润。我是罗玛,很高兴,认识你。”

    ……

    下午三四点钟,山谷间薄雾渐起,汹涌翻滚着交缠不休,光影斑斓,刺眼的日光打在谈书润的侧脸,描摹着柔和的下颌线,还有微微抿起的唇角,带着冷意。

    白色的画纸上,黑色线条或平行,或相交于某点。

    谈书润笔尖轻点着其中一处,道:“这是南京城内的一处秘密粮仓,里面大致的守卫情况我很熟悉,若是你们愿意,可以跟着我一起前往这里,到时候,充沛的粮食和安全温暖的过冬住所,我们都可以有。”

    话落,谈书润看向在场的罗玛和族长,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半小时前,她终于从海啸般灭顶而来的难受中缓和过来,而理智回笼后,她便也慢慢地想起了,族长最开始质问她的话中,被她遗漏掉的关键信息。

    什么叫做,他们被南京军区的人追杀?从头至尾,来到淳青山后,关于南京军区,她一个字儿都没有提及过,族长是如何得知他们与南京军区有关系的?还有,为什么会和追杀扯上关系?

    满腹疑问,最后,是罗玛的一番话,替她解答了所有的疑问。

    “阿越身体里的子弹,是南京军区专用的子弹,刻着南京军区的番号。”

    她记得她自己惊愕望向罗玛时,他眼中的不忍。

    “小书,我不清楚你和开枪的人是什么情况,但那两枪,每一枪都对准了阿越的心脏。”罗玛看着谈书润,认真肯定道:“若说是误伤,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