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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十一月初三,是青族每年一次的收获祭祀之日。

    在这一天里面,所有的青族族民都将会准备上极为丰盛的佳肴,采摘树上刚刚成熟的水果酿果酒,用新晒干的糯米粉打糯米糍粑糕点,最后在家门口摆上长条板凳,焚香以祭祀天地万物敬告祖先,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宅安宁,人丁兴旺。

    但是今年……看着被汹涌洪水淹没掩盖的良田和屋舍,风调雨顺?家宅安宁?

    罗玛不由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又惆怅。

    眼前的山谷河面,汹涌湍急的水流日趋于平稳,水中夹杂着的泥沙要么早已沉淀到河谷底部,要么顺着水流被冲到下游,因而在拐弯处,河面极为干净,像块无价绿玛瑙。

    然而山谷中,高涨的洪水依旧没有褪却的迹象。

    这直接导致了他们一族仅剩下的二十几个人,依旧只能被困于半山腰上的树屋中,过着打猎采野果充饥的山谷原始野人生活。

    罗玛双手环胸,攥紧了拳头:他是族里面唯一的大学生,丧尸病毒爆发那天,他正好从学校回到老家,舍友曾站在宿舍阳台为他拍下丧尸病毒爆发后的学校,腐烂的尸体,撕咬着同为曾经的伙伴,血流一地,连宿舍楼外面那条走廊边上的梧桐树,都染上了红色。

    罗玛本以为,淳青山外面的世界被未知的丧尸病毒搅乱,然而与世隔绝的淳青山得先祖庇佑,说不定能幸运地逃过一劫,族民们躲在深山老林中,山清水秀,安稳祥和。

    谁知万分庆幸,到头来,天灾人祸,是祸躲不过。

    ……

    手里提着的小青蛙沉甸甸,罗玛不禁想到那天飘在水面上的黑衣男人和他怀中拼死护着的女人。

    两人被洛玛族长坚持带回了树屋进行治疗,黑衣男人伤势严重,就在大家都以为根本救不活了的时候,黑衣男人竟诡异地吊着一口呼吸;至于黑衣男人怀中护着的女人,因为黑衣男人帮她挡掉了大多数的外在冲击,最大的伤口只是手臂的划伤,其他的小伤口,处理起来很快,在熬过手臂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之后,昏迷了一个多礼拜,便醒了。

    只是,不知道他自己个儿哪里来的第六感,那个自称小书的女人在醒过来后,对她先前遭遇的描述——石湖镇平民,意外被怪物追杀,结果又好巧不巧地遇上地震,掉下悬崖后,被地下水流冲到山谷里面,顺着水流飘荡,最后很幸运地被他们发现,救上岸。

    故事逻辑很完美,然而便是因为太过完美,反而令他觉得有所隐瞒,特别是关于那条长着人手的小蟒蛇。

    想到小黑蟒蛇,罗玛不由得扶额,捏了捏绷紧的太阳穴。

    自从那天见到那只诡异的小蟒蛇后,洛玛族长便跟入了魔怔似的,坚持将人手小蟒蛇给带上了岸,不仅亲热地喊它为小黑,甚至还拿出了价值不菲的草药为它治疗身上的伤口。

    本来事情发展到了这里,他并没有多想,无非是向来痴迷于各种奇珍异兽的族长老爷子,偶然发现了只好玩的宠物罢了。然而,那天族长拎着蛇笼去探视刚刚醒来不久的小书,在见到人手小黑蟒时,她脸上的惊愕一闪而逝,太过迅速,就好像对于小蟒蛇的存在并不讶异。

    而……那只对所有人,包括捧在手心呵护它的族长,都目露凶光,龇牙咧嘴的小黑蟒,在见到小书时,令人不寒而栗的惨绿瞳仁,竟是慢慢地温柔了下来,甚至还亲昵地想要去蹭小书的手背。

    思及此,罗玛幽幽叹了口气,他怀疑,小书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了那只小蟒蛇小怪物,否则,都对不起,小蟒蛇那不断摇来摇去的蛇尾,再会汪两声的话,便是整个一大型二哈的即视感。

    ……

    “罗玛,族长在哪里?”

    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询问声,罗玛回头,待看清来人是谁后,随口笑道:“是小书啊。族长去看小黑了,你找族长什么有事情吗?说来听听,我说不定也可以帮你。”

    小书走到他面前,浅笑道:“没有什么大事情,就是阿越屋里的药汤用完了,我想找族长再要点。”

    “新调配的药汤对阿越的伤口有用处吗?”

    小书嗯了声,点头,感激道:“现在看来,阿越的身体,对那个药汤的接受程度还挺高的。”

    “哦,那就好!”罗玛看着眼前脸色依旧惨白,但好歹能说会动的女人,有种功成名就感:“药汤我这儿有,等会儿拿给你,不过你又是照顾阿越好几天没休息了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只是昨晚没睡好,等会儿补个觉,就满血复活了。”

    小书很是不好意思,抬手揉揉脸,衣袖滑落手肘处,露出光滑白皙的小手臂,而上面斜斜戴着的木珠链,却吸引了罗玛的视线——木珠上的繁复纹饰,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小书瞧着罗玛眉头紧皱、面色不渝,还以为是见她不听劝阻继续熬夜,忙赔笑道:“罗玛,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拿药汤吧,然后我会赶紧滚上床去休息的!”

    罗玛正想事情得入神,被小书这么一喊,彻底回神后,只见小书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神明亮,反而令罗玛心底的那点小九九,突然有点不是那么得劲儿。

    目前为止,小书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对他或者他的族人不好的事情,他如此怀疑防备她,是否不太应该?

    思及此,罗玛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抬手摸摸鼻尖,边带着小书朝树屋方向走,边转移话题道:“今天族里面,萨姆奶奶会带着大家制香珠缝香囊祈福祈愿,你愿意参加吗?”

    “制香珠?缝香囊?”

    罗玛点点头,虽然青族先祖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被毁,但好歹他们青族还有人活下来,有人便有人心,而人心需要寄托,一个足以支撑他们走完余下人生的信仰。

    “今天是我们青族收获祭祀的日子,本来还有唱山歌篝火晚会等娱兴节目,但人少了,山歌和篝火玩起来没多大意思,这一环节就算了……。不过,制香珠缝香囊,这个是必不可少的。到时候,萨姆奶奶会教大家采摘山里面的香料,熬制香饼裁缝香囊,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去试试看……”

    小书沉默,青族的族民热情好客,她也想去看看祭祀,还有罗玛口中的制香珠缝香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但他还没有醒,她不想离开他太久。

    抬眸,却不期然对上罗玛关切的眼神。

    小书不好拒绝,只得感激道:“我等会儿睡醒后,如果精神好点儿,就去看看。制香珠缝香囊的话,在萨姆奶奶的树屋里面,对吗?”

    眼前的小书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罗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脸竟有些红。

    他忙不迭地应和下来,“没错,到时候,树屋见!”

    ……

    山路崎岖,小书随手揪了朵小花,拿在手里晃悠。

    七十一天之前,她醒过来时,周遭围着两个人。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另一位则是此时走在前面领路的年轻男人,罗玛。

    罗玛向她说了下大致的情况,她才知道,距离诡异万分的强光和突如其来的地震将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坠崖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一个多礼拜。

    她没死,越越也还有着一丝呼吸。

    她无比庆幸着,以生命为代价,跟老天爷叫嚣的一场豪赌,终归是侥幸赢了。

    然而,当罗玛扶着她前往隔壁探望与她一同被救上来的男人时,欣喜的心却在陡然间,沉溺至谷底。

    男人躺在简陋木床之上,浑身被白纱布缠绕,连脸都看不清,同时血液仍旧渗出了层叠的纱布,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她走近了那个俨然被包裹成了木乃伊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发颤。

    若不是罗玛说,那就是和她一起被救上来的男人,她根本认不出来,冷峻淡漠却潇洒恣意的男人,每每稳如泰山,次次为她扛起生死的男人,会是眼前,死气沉沉的那个,‘尸体’。

    她至今仍记得,唇瓣被硬生生咬出血丝,捏紧拳头想坚持站着,却脚下一软跪在地上的,无助感。

    ……

    “对了,这个月十五号又快到了,你到时候,还是需要独自为阿越治疗吗?”

    罗玛突然问,小书拿花的手一顿,轻轻嗯了声,算是回答。

    ……

    后来的几天,罗玛慢慢地告诉她,救下他们之后,族长给两人用的是同样的草药,然而却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在她的身上,草药像是被加速挥发了药效;越越却不同,任何草药到了他的身上,毫无效用不说,还会发黑腐烂。

    而那之后,在她醒来之后的半个月里,因为伤口浸水发炎而引起的高烧无法褪去,越越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就在她一筹莫展时,当月十五号,越越的身体又像之前两次她遇到的那样,体温极低,冻得跟冰块似的。

    因为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她只是尝试着割手心放血,谁知喂越越喝完血之后,他的身体不仅仅慢慢回温,甚至连呼吸都平和安稳了起来。

    ……

    “你们家祖传的秘方还真的是挺厉害的,阿越那么重的伤,都能给治好喽!”

    罗玛说这话时,带了些试探,每月月中时,小书都会以祖传秘法不能外人旁观为由,不让任何人近那个黑衣男人的身,独自一人承担起照顾他的大小事务。

    小书跟在罗玛身后,亦步亦趋,打着哈哈,浅笑道:“我爷爷是个医生,总爱研究些有的没的。”

    她不敢让其他人知道越越体温异常,否则,越越怕是真的要被罗玛他们当成死人给葬了。

    ……

    两人走回厨房拿了药汤,谈书润跟罗玛告别回房,结果一进房门,看见的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