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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越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喜,然而随着蟒身缠着他,死死绞紧,眼底的欢喜便也跟着逐渐凝结。

    胸腔内的五脏六腑几乎全部被揉搓挤压到了一处,就连呼吸都变得愈加困难,这是他自醒来后,第一次,神识如此清晰直接的,再次感受到他即将死去的感觉。

    谈书润顾不上研究她怎么能突然便从光墙里走出来,手上的铁棍被她握在了手掌心,捏紧又捏紧,脚下踉踉跄跄地奔向公巨蟒,一瘸一拐,摔倒了再爬起来。

    “越越,再坚持一会儿。”

    谈书润默默地想……我来了,我能做到。

    纵然强光遮天蔽日,然而雨仍旧在下,风雨扑在脸上,直打得她很疼。

    她的眼角飚着泪,步履却不曾迟疑。

    越越沉眸,望着浑身是伤狼狈不堪,明明可以趁乱赶紧离开这块是非之地的女人,连滚带爬,躲过脚下撕裂的万丈地缝,急速四散飞溅的石块,跌跌撞撞朝他奔来。

    原来被人保护,是这样的感觉,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而很该死,本不该有七情六欲的他,竟然觉得,还不赖……

    ……

    越越逐渐冷了声音,呵斥道:“我不需要你救我!离开这里!滚!”

    “你和我,一起走!”

    从谈书润咬牙切齿间蹦出来的六个字,掷地有声。

    她手上握着铁棍的力道不断加重,冲向公巨蟒的步伐丝毫没有停下,带着同归于尽的不顾一切。

    公巨蟒缠紧了它的庞大身躯,浑身裹着铁盾般鳞片,嘶吼着:两相权衡,它似乎更加喜欢和那个小女人玩玩,而且,味道比起在场的每个人,都要来得美味无敌!

    竖着的惨绿瞳孔里,散发着慑人的光芒,蓦然间,公巨蟒松开了越越,奔向眼中好吃的食物。

    ……

    漫天的大雨,黑影与巨蟒搏斗,身后射来的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只一瞬,黑影便被巨蟒咬住了肩膀,而后,黑影借着全身的力气,抱着巨蟒从身后的悬崖边缘掉了下去。

    在很久以后,每当暴雨倾盆时,谈书润仍旧会回想起这幅画面,黑影湮没在悬崖边时,勉强侧过身来,朝她看了一眼,眸色漆黑清澈,释然又惋惜,北极星辰般耀眼的双眸里,欲语还休,仿佛有千万句话要同她说。

    黑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笑了起来,嘴角有着浅浅的梨涡,盛满了美酒,令人沉醉其中。

    “再见。”

    谈书润听见他无声地用口型向她嘱咐着,然而,怎么可能再见?

    地缝多高?里面有什么?他抱着巨蟒同坠落,万一在悬崖底,巨蟒继续袭击他该如何?

    一个虚无缥缈的再见承诺,她信了才是傻瓜!

    谈书润拔腿狂奔,她绝对不会再将她所在乎的东西,再次交给命运来安排。

    ……

    南京城连日来的暴雨,地下水位暴涨,再加上地震突发,剧烈的震动使得淳青山被震开了一个大口子。

    原本只是南京城中间穿城而过的常江的一条小支流,却在暴风雨中,携带着来自上游的泥沙,一路向东,滚滚洪水铺天盖地而来,在山谷间呼啸怒号,咆哮的江水,瞬间便将下游众多的小村庄淹没得彻底。

    世代居住在淳青山的青氏一族,夜时分,从宁静祥和的山村生活中被晃醒,全族男女老少抱头仓皇逃窜,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收拾便匆匆赶上山。

    半山腰上,回头望向山下时,昔日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小村庄,孩童下学归家时的打闹,落日时分村子里的寥寥炊烟,瞬间在泥石流和湍急河水的覆盖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全族上下老老少少几百余口,在半个小时之内,顿遭灭族之灾。

    ……

    凌晨时分,铺天盖地的强光终于结束,天地间恢复了往日初晨时候的鱼肚白,圆月西陲,旭日东升,云浪翻滚,深山里的植被翠绿得恍若绝世宝石,在阳光底下,山雾升腾聚集,朦朦胧胧中,美轮美奂。

    终于安顿好族内剩下来的仅存几个人,青年男人直起腰,扫过面前骤然增加了百米宽度的河谷,此时水面已然平静了下来,然而他的内心,仍无法做到波澜不惊。

    远目极眺,青年男人突然望见一个黑点,从山谷里缓缓地飘出来,随着水流流动的方向,朝他们所处的山涧石壁横出来的台子边上飘过来。

    青年男人不禁问:“族长,您看,那是什么?”

    被唤的老者,鹤发童颜,朝小年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水流湍急,河水污浊,混杂着泥沙和枯枝树叶,滚滚从山里面涌出,而在枯枝泥沙中,的确有个黑点,且那个黑点来得很是蹊跷。

    老者眯了眯眼睛,架着老人眼睛仔细看了看,良久后,随着那抹黑点的越靠越近,老者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惊呼道:“罗玛,是人!是个人!快点嗦,你快找些人,把人救上来。”

    被称呼为罗玛的小年轻愣了下,忙着手招呼人帮忙,老者脚步往前,皱着眉头,直勾勾地盯着不断靠近他们的那抹黑点,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族中的那个传说。

    ……

    传说中,青族的祖先乃是一条黑龙,因犯了天条被天帝关押在淳青山百年,后来一道天雷劈开了淳青山,黑龙趁机逃出,却因重伤而化为人形昏倒在山谷中,幸而遇见一采药少女,少女救治了黑龙,黑龙伤好后,两人成亲,便有了青族。

    而今,暴风雨,强光,地震,山谷里的黑衣人……

    老者默默撵着手腕处的木珠,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罗玛已然招呼着族里面的壮汉用铁钩勾住了那个黑衣人,正整齐地喊着一二三,费力地将黑衣人从水里往横台边上拉。

    山谷间的风,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轻抚着所有人的脸庞,发梢被吹起,痒痒的惹人发笑。

    分秒流逝,罗玛将黑衣人拉近,老者凑上去看了一眼,只一眼后,浑浊沧桑的眸中,却闪过万分惊讶,他动了动唇角,犹豫了半晌后,才嗫嚅着道:“怎么还有一个人?”

    罗玛亦是惊愕,本来距离太远,视线又被水面的树枝阻挡,对黑衣人看得并不清楚,然而此时才赫然发现,黑衣人身体呈保护状躬紧着,死死地将一个女人搂在了怀里。

    其他帮忙的族民将黑衣人平放在了石板上,罗玛蹲下来,手指嫌弃地拨弄着黑衣男人。

    认真端详过一遍后,罗玛被黑衣人身上大小不一,却几乎个个深可见白骨的伤口所震撼,伤口血肉翻滚,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又在水里面泡了许久,伤口早已泛白。

    再看黑衣人的脸,罗玛暗暗感叹,三百六十度泛着死亡的气息,怕是根本活不了。

    倒是被他死死护在怀中的女人,除了手臂上的划伤和一些在水里被砂砾划到的细小擦伤外,没什么其他致命的外伤,勉强救一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族长,这是,这个黑衣男人把山谷里洪水的冲击都自己个儿挡掉了吧?”

    没得到应有的回答,罗玛惑然皱眉,抬头去看蹲在岸边的老者族长,却见族长老者佝偻着脊背,身体微微向前倾斜,而后,甚至改蹲为跪下,低着头,双手合十在头顶之上,向面前,朝远方,行了族内最高仪式——跪拜天地大礼。

    下一秒,老者族长却又收回动作,专注地盯着面前,不知正在研究些什么。

    “族长,你在看什么呢?”罗玛问,

    族长老者嘘的一声,示意他安静。

    罗玛心中愈加疑虑,忙起身查看。

    族长老者洛玛,青族第一位外出求学的大学生,在他从小的记忆中,便是族里学识最渊博、见识最广阔的一族之长,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见过族长如此神情专注,以及动作反常。

    “族长,有什么好看的?”

    罗玛边问边好奇地朝洛玛族长面前的东西瞄了一眼,然而只一眼,他登时噤声,喉咙耸.动,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后,惊愕已然不足以表达他此时的心情,更多的,是惊恐,没错,惊恐!

    ……

    良久后,罗玛才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询问道:“族长,这,这是什么怪物啊?!”

    他的话音未落,一双惨绿的眼睛倏忽间转而盯向他,死死地盯住。

    露在水面上的三角形脑袋,裹着黑色发亮的鳞片,吐了吐猩红的信子,发出嘶嘶嘶的低吼声,似乎是对于他称呼它为怪物的无礼,表达不满。

    而怪物硕大的身躯上,长着一双人类婴儿的手。

    正朝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