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F区,天坑石壁边的小石台,面积不大,至多只容得下五个人齐齐站立,还得是无缝紧贴,天坑石壁中间刮着嚣张呼啸的山风,将人吹得凌乱,人与人之间,必须得相互牵着对方,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便被吼吼鬼叫唤的阴风吹走。

    战檬赴宴时,穿的是染苏柳送的一条米白色小礼服裙,餐厅内,烛火挑豆,衬得她美上百分,然而此刻,这件沾染了地道褐色灰色土块砂砾的裙子,却是她最大的累赘,风掀起裙摆,她还得分出点注意力去看顾,以免走光。

    站在最里面的赵可紧紧拽着高遥远的手,战战兢兢地问,要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谈书润那个智障!把我们丢到这里来,万一按钮根本就没用,你看看这风吹雨淋日晒的,更别说,天坑里采矿的,早就被腐蚀了也说不定!或者,这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按钮!”

    高遥远越说越生气,愤愤然:“我看谈书润就是故意的,根本就是想把我们丢在这个绝境里面,看我们怎么自生自灭!”

    战寰还在找按钮,按照谈书润说的,按钮便应该在他现在这个位置,但是他已然找了许久,却不见任何踪影,高遥远的话,让他开始胡思乱想,是否真的有谈书润所说的按钮存在。

    按道理来说,南京监狱地宫如此机密的地方,有这样一条逃生通道,本就属于机密中机密,知道的人,手指头数都数得过来,谈书润又是如何得知?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容易开生根发芽长出参天大树,之后若是想要拔出,只有四个字,难于登天。

    谈书润知道战家独有的暗密码,还知道染苏柳的过去,甚至现在能够成为染苏柳的座上宾,这一切,似乎都并不简单……

    战檬已然站在石台上被风吹了许久,发型全乱不说,吹得她瑟瑟发抖,想起谈书润在地宫里被染苏柳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还有暖呼呼的床可以好好睡上一觉,战檬的气便不打一出来。

    她刚刚泼的那碗奶油汤,便是对谈书润最轻的惩罚,竟然敢借着她不在的时候,明明只是让谈书润那个贱人假扮一下她哥的女朋友,竟然将她喜欢她哥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战檬想起在庆城铜雀阁时,请求她帮忙,却是扭扭捏捏地不愿意,现在她都听监狱里面的那些人说了,谈书润和战寰这对小情侣的关系很好!

    战檬气得不行,只觉得谈书润便是个假模假式的女人,装着为难,背地里却在偷偷勾引她哥,还因此让唐雪夕去找陈启河献身,牺牲自己!

    战檬气呼呼道:“哥,别找了,我看根本就是书润她随口编造的谎言!我看她就是个骗子!大骗子!哥!你别被她的话欺骗了,从小到大,她撒的谎还少么?多少次就是因为她撒谎,才害得家里面,闹哄哄吵得鸡犬不宁!”

    “吵够了没有?”战寰头都没抬,边继续认真摸索按钮的具体位置,边教训道:“你刚才,为什么要把奶油汤泼到谈书润的脸上?那碗汤的温度有多高,你没感觉?”

    战寰语气不善,战檬一下子便听懂,战寰何时对她这般凶过,第一次责怪她,竟然是因为谈书润?战檬接受不了,心下思虑几秒,便马上换上了一副苦脸,委屈道:“哥!她在餐桌上说的那些话,还和那个叫做白起的坏人在一起了!甚至!甚至还误会我们的关系!我们是兄妹!她明明知道的,却要将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得那般不堪!”

    战檬哭诉着,周遭除了风声呼啸,便是她隐忍的哭声,“呜呜,哥,你怎么能误会我?我绝对绝对不能让人侮辱你的名声!你才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呢!”

    其实听见战檬哭得那般难受的时候,战寰便已然后悔了,他找不到按钮,心情不好,与战檬无关,怎么能将火气发在战檬身上。

    听着战檬可怜巴巴的控诉,战寰不禁后悔,战檬还是个小姑娘,事先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演戏,对于谈书润的那些欲加之罪,战檬想着要维护他,不许人侮辱他的名声,那也是情有可原,他总归是不该那般严厉地教训斥责于她。

    眼见着明月高悬,皎洁如玉盘,莹白明亮的月光倾洒,似极了为石台上的每人镀上层层叠叠笼纱般的朦胧之光,脚下踩着的石台,被风吹得动荡,石台之下便是万丈深渊,一脚跌落,万劫不复。

    从被守卫推到这里,他们已然站了许久,每个人从当初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现在的手脚冰凉,心底空落落的,天坑的万丈深渊底部,深不见底,黑黝黝得仿若随时会有吃人的巨兽从深渊之底咆哮而上,而风便是它的吼声。

    赵可直觉死期将至,很多憋闷在心底许久的话,此时不问,便再也没有了机会,而且,她的视线借着月光,在高遥远和战檬之间徘徊许久,最后落在高遥远紧攥着战檬的手上。

    真的是,小心翼翼,万般照顾,生怕她磕了碰了伤了的,都过去多少年了,就这么在乎么?赵可不禁想起餐桌上,战檬紧随战寰其后进门,高遥远那双浑浑噩噩毫无生机的脸上,瞬间变得眼光灿烂明媚。

    赵可恨不能冲上去给高遥远一拳,可是在刚刚的那个场合之下,染苏柳还在看好戏,甚至……白起那个傻子也在,她总是,不想在白起面前,让她自己个儿看起来,豁出一切而卑微低小活着的,完全不像个人。

    赵可低声喃喃:“高遥远,你有喜欢过我吗?”

    高遥远的心思在战檬身上,风声又大,根本没有听清楚赵可的话,赵可眼见着,嘴角勾起无奈又自嘲的笑容弧度来,不死心地提高声量,又问了一遍,道:“高遥远,你有喜欢过我吗?”

    赵可从前只觉得,那些经常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的男男女女们,勇气可嘉,令人佩服,她是万般都走不出那样事情来的,然而现在,反正已然是踏进了棺材口,丢脸也不过是在三个人面前丢,这点难堪,她还承受得住。

    “赵可,你是不是有病?现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特么的说这个?!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高遥远被柔和月光映照得眉眼笔挺的脸上,极尽厌恶烦躁,怒道:“能不能别闹了啊!你安静会儿会死是不是?!”

    “高遥远,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就只是一个真心的答案,那么难吗?”

    赵可只觉得悲哀,明明人生不该是这般过活,很多很多年前,她心底有着想要努力追求的梦想,成为像父亲那样骄傲正直秉公为民的好人,然而她的人生中不过就是多了高遥远这点小插曲,为什么便急转弯,走向了一条完全偏离人生预定轨迹的道路,永无回头路,沉沦堕落。

    “答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问我,是到现在还不死心?赵可,我应该没有做什么事情,让你误会我喜欢你吧?”

    赵可捏紧了裤脚,捏的指甲盖都开始疼了起来,唇瓣被咬出血,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绝望的气息。

    “高遥远,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吗?喜欢过,还是没有喜欢过。”赵可忍着不哭出声,硬生生地逼着她自己挤出了笑容来,学着高家人那些恶毒的笑容,威胁道:“高遥远,你这辈子不给我答案,我怕是,下辈子也要继续跟你纠缠,纠缠到死,你该不会愿意,我们两人,坚持不懈地互相怨怼下去,对吗?”

    话音落下,高遥远终是拿正眼瞧了赵可一眼,赵可的肩膀处有些明显的突起,是纱布包扎伤口时裹起来造成的,因为刚刚餐桌上的混乱,伤口该是裂开了,浅蓝色的雪纺衬衫上,渗出了一块颜色稍显暗沉的地方。

    他怔了怔,逃也似的将视线移开,落到夜色黑幕中,遥不可及的天坑另一端。

    “这么明显的事情,我懒得跟你说。”

    赵可凄凄地笑了起来,心底的无助和悲哀,在阴暗的角落处肆无忌惮地滋生出罪恶的花朵来,阴测测地看向了战檬。

    战檬正紧张兮兮地盯着战寰寻找按钮,边生气战寰不肯接受谈书润骗了他们的事实,边满怀着脆弱的希冀,期待会有奇迹出现。

    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身后满是怨恨的眼神,战檬回过头看去,正正好对上赵可的目光,陡然吓得心慌,忙问道:“你干什么呢?干嘛这样看着我?想吓死我呀!”

    “战檬,战小姐,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战檬瞪了赵可一眼,不屑道:“你说。”

    高遥远嗅到了些赵可不寻常的意味,正欲阻止,赵可却抢先一步,率先开口道:“战檬,你喜欢高遥远吗?”

    这个问题,从赵可的口中问出来,声音本就不大,在轰隆隆的风声中,显得愈加的低迷,但是还是清晰地落到了石台上,四个人的耳中。

    就连一心扑在寻找石台按钮的战寰,都留了一分心神,来注意战檬的回答。

    战檬没想到赵可会如此问,一时间被赵可抛出来的惊悚问题,问得有点懵逼,嗫嚅许久,愣是找不出一个字儿可当做答案。

    “哈哈,你看到了没有,高遥远,你心心念念,揣在心尖上想着的人,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她根本就不爱你,你还不死心吗?”

    赵可从战檬处得了这般结果,心中无比畅快,竟有种报复了高遥远的淋漓酣畅感,大声笑了起来,讥讽不断地念叨着,“她不喜欢你,你和我一样,没有得到喜欢,没有被人喜欢,你和我一样,求而不得,哈哈哈!高遥远,我可怜,你也可怜,我们大家,一起可伶!!!”

    战寰松了口气,放心之下,又觉得他跟赵可和高遥远这两个神经病似的人,一起紧张战檬的回答,真是很搞笑。

    他不知为何,便想到了谈书润,谈书润此时在做些什么?她脸上的烫伤,应该会找医生看看,但是之后,如果他没能成功从石台逃脱,无法赶到南京军区,借调人手来这里清剿染苏柳代表掌控的反抗势力,谈书润会有什么结果?

    那个白起,看起来对谈书润是真的有情有义,大抵,会护着谈书润那个废物的?

    思绪万千,战寰心不在焉,身后赵可和高遥远也不再你来我往地互相揭穿对方的短处伤疤,一时间,又回到了最开始,万籁俱寂,风声疏狂的时候。

    ……

    另一边,染苏柳的卧房,守卫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染苏柳刚洗完澡,身上裹着件酒红色的丝绸睡衣,肩带滑落一旁,指尖在面前额瓶瓶罐罐中,挑挑拣拣,最后拎出了一瓶精华素,挤了点,抹在手背上,轻轻揉搓着。

    “你说,谈书润的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是的,我派了人过去盯梢,但是谈小姐的房间门紧闭,里面刚开始有些东西掉落的声音,但是只有短短的几秒,很快就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染苏柳还挂着水珠的睫毛,轻抖了下,像极了小扇子,在守卫的心上扇风,心海波澜壮阔,更加不敢抬头去看染苏柳。

    “继续盯着,对了,白起呢?他人在哪儿?”

    守卫回答:“在他自己的房间里面。”

    “哦?”染苏柳停下手中的动作,饶有兴趣道:“这就好玩了,白起怎么,没有护送他心肝宝贝回房间吗?脸都被战檬那个小姑娘烫红了,也不知道趁机好好地关心关心?”

    “谈小姐独自回的房间,白起似乎心情不好,回到他自己个儿的房间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属下猜测,应该是因为赵可和高遥远离开的缘故。”

    鲜红欲滴的丹蔻,在如钻般闪烁的灯光下,耀眼璀璨,食指微微扣起,在梳妆台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发出均匀规律的扣扣声,无一不在彰显着主人此时的心情很是不错。

    “本来是惊喜,既然现在白起没有送她回房,那就怪不得其他人了。

    染苏柳甚是可惜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既然老天要拿谈书润的命走,我也爱莫能助,明天早上,叫上医生和几个嘴巴严实点儿的手下,去为谈书润,做人生中的最后一件大事。”

    守卫领命,正要告辞出去,染苏柳突然间想起什么,问:“B区那边,兴爷的伤势,医生怎么说?”

    守卫低下头,眸光中闪过一丝嫉恨,回答道:“医生的意思是,撑不过今天晚上。”

    话落,染苏柳神色逐渐暗淡,蓦然,嘴角又挂上了抹极浅笑极浅的笑意,吩咐道:“撑不过,便撑不过吧,左右,我这边,也不缺那点东西养着他。你等会儿,把人转移到负二楼,就说是我的意思,让那里的人,好生照顾着兴爷。”

    守卫支支吾吾,在门口犹豫半晌,染苏柳做完基本面部保养,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房门口守卫的样子,神情痴迷却唯唯诺诺,染苏柳嗤笑,道:“怎么,还有事?”

    “柳姐,兴爷的伤势,对我们整个地下建筑来说都是个威胁,万一不小心扩散开来,我们整个地宫,会处于极度危险中。”守卫鼓足了半天勇气,终于开口道:“因此,关于兴爷的处理问题,我希望柳姐您能再重新考虑考虑。”

    染苏柳看着镜子里的守卫,年轻,富有朝气,是很新鲜的肉体,多好的人啊,如果不是在这个末世,哪怕不是这个令人不得已而为之的身份,她都会很迷恋。

    只是,世事哪儿能尽如人意。

    染苏柳的脑海中突然出现兴爷那张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糙汉子模样,忍不住轻笑了起来,那个人,有四十几了吧,他们认识整整二十五年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他十八岁,在蛋糕店偷了块黑森林蛋糕,被蛋糕店的老板,追了好几条街。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她都有鱼尾纹了,哪怕是这么多昂贵的化妆品护着,终归不是当年的那副样子,眉眼之间,也再找不回当年的模样。

    “柳姐?”

    守卫试探地唤了一声,染苏柳慢慢地转过身,看向房门口的守卫,起身,脚步如屋顶上月光漫步的猫咪,轻盈婀娜,一步步地走到了守卫的面前。

    尖锐又璀璨夺目的指甲,抵在守卫的下颌处。

    染苏柳踮起脚尖,俯身靠近守卫,肩带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肤来,染苏柳发了狠,指尖用力,划过守卫的下颌,留下一条血痕,狠辣道:“兴爷要是死了,我第一个,就让你去给他陪葬。”

    明明笑得那么好看,说出来的话,却令守卫的心跳扑通扑通跳得比发动机还要快,守卫惊慌失措道:“柳姐,是我不懂事,我这就去办!”

    ……

    南京城的秋天,今年来得很早,原本还是艳阳高照的三伏天,此时已然吹起了秋风,树叶开始变得枯黄,满城的梧桐树,在凉风中,抖落一地树叶。

    风卷起离开了家的黄叶,抛向高空,一辆吉普车疾驰而过,带来清晨时分,寂静如鬼城般的南京城街道,往日里的喧嚣和热闹不复存在,除了行尸,便是炮火袭击后的满目疮痍。

    ……

    位于南京城边郊的全国安保等级最高的监狱,此时前些天超级暴风雨所带来的积水还未退去,泡着肿胀发烂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俨然人间地狱。

    庞大交错的地道之内,一座地下宫殿,纵然看不见旭日升起,但也在机械钟表的叫声呼唤中,从沉睡到苏醒。

    守卫带着人,领命急匆匆往治疗A区的方向走,走到半途,却看到不远处,白起正你走在他们前面,而这条走廊,通往的只有一个方向,那便是他此行的目的——谈书润的房间。

    白起转身,整个通道安安静静,除了他之外什么也没有,觉得奇怪,刚刚明明感觉身后有人的脚步声,犹疑半晌,敛眸,装作无事般继续前行。

    守卫抬手,示意往旁边躲起来的手下安静,其中有个胆子较大的,奇怪地问守卫,前面的人是白老大,他们见了,应该主动上前问好,怎么能够还躲起来?

    “执行命令就行,废什么话?”

    守卫啪地扇了巴掌手下人一巴掌,怒道:“现在整个地宫,柳姐才是我们的老大!把你的心思给我放好了!我们要效忠的人是柳姐!”

    这巴掌下去,手底下人被打蒙逼,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说会改会改,然而在守卫转过身探查前面情况时,手底下人攥紧了腰间的手枪,恶狠狠地瞪了守卫一眼。

    ……

    谈书润是被拍门声叫醒的,伴随着白起震天响的清早起床铃声服务,声音洪亮。

    “谈书润!起床!我有事情找你!”

    “唔…叫魂啊……”

    谈书润起床气很大,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完全不想要搭理白起,她嘟嘟囔囔地,把头往绒被里缩了缩,抱着软绵绵枕头,睡意铺天盖地而来,便要再睡过去。

    门外,白起的拍门声坚持不懈此起彼伏,大有你不开门我就拍到地老天荒、山谷无棱天地合的架势,谈书润皱了皱眉,打着哈欠,睡意朦胧,摇摇晃晃着脑袋,下床给白起开门。

    “谈书润,你干什么呢?我都敲门敲这么久了,你才来开?现在都几点了,能不能有点身处虎口狼窝的自觉?”

    白起边念叨着边往屋里走,扫了一眼谈书润的房间,见满室凌乱,皱眉道:“你被抢劫了?乱成这副德行?谈书润,你昨天回来后,自己个儿又喝了多少啊,满屋子的酒气这么重?”

    谈书润只觉得白起的絮叨落在她耳朵里,就跟那大夏天里的蚊子似的,嗡嗡嗡地叫唤个不停,简直要把她烦死的节奏,她的脑仁一阵一阵地抽着疼,揪着揪着,茫茫然,完全集中不了精神和注意力。

    “你来找我,做什么?”

    谈书润本来便是准备要和白起好好地谈谈,如果谈话氛围良好的话,她甚至还打算和白起开诚布公地谈,但是现在她的脑子完全是把生锈了上万年的齿轮,怎么转,都咯吱咯吱地响,只能是先顺着白起的话头来开始,这场,结局未知,但她万分希望能有好结果的谈话。

    “昨晚的鸿门宴……我今天找你,要聊的便是这个…我想你应该很好奇,为什么昨天晚上我会帮你演好那出戏,甚至帮你将高遥远,连同战寰和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齐齐送走…”

    谈书润点头,表示她是真的好奇,而后好整以暇,抽了俩枕头,一个垫在腰后,一个抱在怀里,整个人懒洋洋地缩在沙发上,仰头盯着白起,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白起瞧着谈书润这幅乖宝宝的样子,总举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只好先行忽略,而后认真道:“染苏柳拿赵可来威胁我,所以只要赵可在这座监狱地宫一天,我就完全受制于人,没有一点主动权。”

    谈书润虽然脑子转得慢吞吞,但这件事情,其中几人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还有白起刚说的那话的逻辑多想几次,也就能明白过来——白起想要借着昨晚鸿门宴的机会,放走赵可,本来是用她来制造混乱,谁知她也另有打算。

    幸运的是,白起和她的最后目的,不管中间有何种波折,最后总归殊途同归。

    谈书润默默地想了想,最后只蹦出了一句话:“赵可和高遥远一起走了,不后悔?”

    “后悔。必须后悔。但是举棋若定,再后悔,也不反悔。”

    谈书润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赞赏道:“大丈夫,乃白起你这般。”

    白起笑得无奈,往沙发上一坐,自顾自地倒了杯水,仰头咕噜噜地喝完,这才解渴了些,闲话家常般:“你这屋里的水,怎么跟我屋里的不一样?味道挺甜的,还有点酸,但是酸得刚刚好,这是加了蜂蜜?”

    “什么?有吗?”谈书润觉得白起这波商业胡吹,实在是太尬了,伸手也为她自己个儿倒了杯,放在唇边舔了舔,咦,还真的是酸甜的蜂蜜水!

    “你看你看!我说的没错是不是?这待遇也差太多了,你的房间有蜂蜜水,我的就只能喝白开水?凭什么啊?”

    谈书润内心波澜渐起,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水应该是越越准备的。

    估计是昨晚上见她喝了酒,怕她今天醒来难受,才准备的解酒的柠檬蜂蜜水,谈书润觉得心底暖暖的,越越对她的关照,真的是很周到了。

    “大概是因为,我人好吧……”

    白起幽幽地看了谈书润一眼,不屑哼了两声,继续将刚才的话题进行了下去。

    “我想,我们两个应该可以合作,在某些事情上,我们两人的目标,很一致。”

    谈书润但笑不语,目标可以有很多个,她和白起,在关于‘不想在乎的人受伤害’这点上,必然是相同的;但是其他的,比如她接下来的计划是找到林护,营救出整个南京监狱地宫里,被抓来强迫劳动和出卖.身体的村民,这件事情,白起会同意吗?难道白起会愿意她触犯到南京监狱的利益?

    利益才是合作的最基础,在林家村村民这点上,谈书润无比明白,她和白起没哟办法达成一致,甚至是意见相左的。

    “白起,事实上,你的实质还是南京监狱的白老大,我当初可是被你们胁迫软禁在监狱里面的,你确定,咱们可以合作哦?你不怕我对你挟怨报复哦?”

    “你当然可以报复我。不过以你的智商,应该会明白,这里谁才是最大的幕后boss。”

    “染苏柳?”

    白起丝毫没有拐弯抹角,一记直球朝着谈书润飞奔,“染苏柳的计划和手段,绝对不止是占领一座监狱如此简单,我对这座地宫的熟悉程度,比你多得多。”

    谈书润认真起来,对于白起,她自然知道,南京监狱的事情大多数并不是他的本意,而且白起也不是个坏人,至少良心未泯秉性还算得上是纯良,这也是她为什么和白起能够插科打诨互相逗趣说说笑笑的原因。

    若是能合作,那必然最好。

    思及此,谈书润问:“比如呢?这座地宫,还能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秘密总是会比真相来得多,何况是在南京监狱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往往在最安全的地方,才能做些危险系数最高的事。”

    关于南京监狱除了死刑犯‘死而复生’、抢掠周围村庄、底下庞大建筑群、还有剥削奴役老百姓……

    初次之外,谈书润早有猜测,那条人手巨蟒,绝对不是偶然出现在地道里,也不是大自然里基因变异自主选择的结果,而且昏迷前,找到她的那两个人交流的话,告诉了她很多信息。

    只是她现在需要佐证,若是由白起来亲自解开谜题,那更好。

    背后隐隐的酸疼传来,谈书润手握拳,抵在后腰处,使劲儿用力地揉了揉,这才缓和了些,感叹着人大约真的是老了,这才哪儿到哪儿,老胳膊老腿儿的便疼成了这样。

    “白起,既然要合作,你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是不是?你这说了一大通,不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吗?”

    白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下眼镜在手里把玩,天生自带风情的桃花眼,微眯起来,一副混不吝的纨绔子弟风流模样,道:“这座监狱的地宫,并不是只有一层。它其实有两层,第一层也就是现在你所知道的生活劳作的这部分区域;至于第二层,我们一般管它叫做‘负二楼’,但是里面具体有些什么,我不清楚。”

    说到这儿,白起抬手假装不经意地拨弄了下额前细碎的刘海,微微有些囧,道:“事情也不能全部怪我,我得到的权限,仅限于监狱地上部分和这个地宫,至于‘负二楼’,那是染苏柳全权负责的地方,不过!”

    谈书润斜睨,瞧着白起那倏忽间得意起来的小样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道:“不过什么?我猜猜啊,以咱们白老大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说不让去就真的乖乖听话不去呢?白起,你快说,你发现什么了?!”

    白起不满:“哼!前面还是白老大呢!这才一句话不到,就变成白起了!”

    谈书润直接将手里的抱枕朝着白起丢过去,佯怒道:“快说!不然取笑合作资格了!”

    “据我推测,‘负二楼’应该是座秘密的医学实验基地,研究某种秘密的基因试剂,每年整个监狱,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都会莫名死一批人,这些人的尸体在死亡后半个小时内便会消失无踪。”

    因为是死囚犯,所以死亡并不惹人瞩目,且这里安保等级处于最高级别,除非是上面下了通知来查,否则根本不可能将监狱里头的这些情况泄露出去!

    和庆城铜雀阁那里的情况有些类似,难道南京监狱里的情形和庆城的陈启河一样,染苏柳也是想制造出生物武器?

    仔细想想,将前后她所遇到听见的事情,联合在一起,貌似很有可能。

    “你来看我的时候,我全身都是伤,那时候你问我怎么回事,遇见什么了,我没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谈书润认真,“我遇见了一条巨蟒,水桶粗的腰身,鳞片跟贴片似的又粗又硬,蛇口里的毒液,能融化拳头大小的石子,这些都还一般,最恐怖的是,巨蟒身上长了四条跟人类婴儿似的手,不是类似,是一模一样!并非死物,会动,会招手!”

    “我去!他们在人和蛇身上做实验吗?”白起惊呼,就差从沙发上跳起来,原地来个旋转跳跃:“他们疯了吗?大自然都不敢造出来的奇葩生物,他们弄出来干什么?想自我毁灭吗?”

    “我不知道制造这种东西出来的人在想什么,但是那条巨蟒的杀伤力很强,而且我昏迷前,曾经听见有人管那条巨蟒喊小八,这个称号,是不是代表着,它之前还有小一,小二,小三,小四……等等等之类,它是唯一一条活到这么大的巨蟒,还是前面那从一到七,都活下来了,活得比我见到的那条小八还健壮?”

    谈书润说完,白起便陷入了沉默,谁能想到他们每天生活的地底下,竟然还有这种诡异的生物的存在,若是哪天,这些巨蟒从‘负二楼’全部爬出来,无论有意识还是不小心,地宫里这么多平民百姓,怕是会成为巨蟒掠食狂欢的乐园。

    更不用说,万一爬到地面上,万一具有繁殖能力呢?

    白起起身,浑身上下焦躁不安,到时候整个华国大陆的百姓,面对的威胁将不仅仅来源于丧尸,还有这些战斗力爆表的怪物。

    谈书润揉着发疼的脑袋,再瞧着在房间里来来回回不安兜圈子的白起,暗自下决心,喜爱从再也不喝酒了,就算是只喝一滴都不行,谈书润皱眉,拿起桌面上的柠檬蜂蜜水,灌了好几口,这才感觉喉咙舒服了点儿。

    她之前的酒量也没有这么不好,怎么昨天晚上才喝了五六杯,就特么地断片了呢?

    ……半个小时过去后,谈书润已然窝在沙发里快睡着,白起忧国忧民脸转了无数圈后,和谈书润握手,算是签订了为期一年的合作协议。

    谈书润感慨,“别说你之前干的那些混账事情,就你现在,还挺热爱祖国热爱人名的!”谈书润忍不住老干部说话方式,赞叹道:“小伙子,不错啊,富有正义感啊!”

    白起随意笑了笑,眸底深处藏着些许的悲哀,他哪儿真的是对这个世界爱得深沉,只是一想到,赵可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应该还会活很久很久,他就会忍不住地想,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可那个女人生活在战火纷飞,怪物丧尸横行的世界里,他就很难受。

    赵可应该活得好好的,光鲜亮丽,只要是她想要得到的,都能得到。

    家庭幸福,万事如意。

    ……

    谈书润和白起约定了找到‘负二楼’,挖掘出南京监狱所有不堪秘密的计划,而后谈书润挥手送别白起离开。

    临走前,白起跟谈书润墨迹了许久,还顺手牵走了谈书润房里的柠檬蜂蜜水。

    白起抱着水壶,心满意足地往自己个儿房间方向走,谈书润转身进屋。

    ……

    黑暗处的男人,融在阴影里,视线先是在水壶上停留几秒,而后落在白起的背影上。

    长得真的是太像,算是说上一句‘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也不为过。

    所以,这个白起,他可以断定,是当年故友的后代。

    ……

    谈书润正准备上床补觉,感觉到身后一道黑影闪过,便立刻翻身起床,兴奋道:“越越!你哪儿去了?我怎么一早上醒来就没见着你啊?桌上的柠檬蜂蜜水是你准备的吗?……”

    话音未落,谈书润没有得来越越的回答,倒是见越越双手环胸,站在床边靠墙壁的内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深潭般的黝黑眸子里,浮动着些许谈书润看不明白缘由的情绪。

    貌似是期待?越越期待什么?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他的生日?

    脑子里弹幕呼啸而过,卷起狂沙漫天,紧携着铺天盖地的猜测而来,将谈书润折磨得疑惑又纠结,她试探道:“越越,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

    “嗯。”

    听了这话,见越越认真点头,谈书润丝毫没有疑惑,抬手揉了揉脸,拧着眉毛,奇怪道:“刚刚白起那家伙,也没说我脸上有东西来着……”

    嘟囔还未结束,谈书润便愣住了,越越陡然逼近她的眼前,健壮有力的胳膊横过她的左侧,撑在她身后的床背垫边沿,沙哑磁性的男性低沉的低音炮响起,问道;“昨天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谈书润的心跳陡然漏掉一拍,而后全部的顺序打乱了,如飞机轰炸似的乱遭成一片。

    “我,我,昨天晚上的事情?昨天晚上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