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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老哈故去了之后,那棵古椿树下清静了几天,尽管赶黑儿晚饭后人们闲着没事儿觉得无聊,毕竟老椿树下没了马老哈。人们听马老哈讲寨子里发生的事儿听得习惯了,眨瞪间没了这个人,心里多少总觉得空落。不过,没有了马老哈,日月还是那样的过法儿,晚末节儿饭后还是没有啥子揪角儿,闷在家里总觉得有啥子丢失了。于是,人们又稀稀落落地来到了来到老椿树下,哪怕大伙儿在一块儿不说话,凑在一起抽上两袋烟,也就觉得这一天算是过得完整了。起初,人们只是在老椿树下抽两袋闷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点儿家长里短的话,然后就各自回去了。后来,老椿树下来了赵大炮,就渐渐地热闹起来。

    赵大炮跟马老哈算是差了一个辈分的人,跟马国海、赵淌油他们年龄不相上下。马老哈在的时候,有时他也会在老椿树下说几句话,但不招人热和。人们都说他赵大炮说的那些话放屁似的云山雾罩的,没个依据,不如马老哈说的那些发生在寨子里的事儿听起来真切。眼下马老哈没了,人们在老椿树下除了听写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之外,也觉不出啥子新鲜,慢慢就有人要赵大炮讲他听来的那些云山雾罩胡说冒撂的传闻。

    “这回我是从牛行店那边听说的,说这事儿的人跟我诅咒发誓说是真事儿,信不信由你们。”赵大炮把那条稍短一点儿的腿拎了两下,一手握着嘴里的旱烟袋,一手抓着裤筒子往上提溜了两下,整个后脊梁往老椿树上一靠,很有些中心人物地坐了下来,然后吧嗒着嘴里的老烟袋吊人们的胃口似的四周围瞅了瞅。

    对于赵大炮以前说的那些传闻,人们就当他放屁臭人了。可这次,听他那口气,诅咒发誓的,像是真有影儿的事儿。人们给赵大炮唬得不浅,个个瞅着赵大炮等待他的下文。

    也难怪他赵大炮,地里的活儿负不了重,罗锅背还不说,腿也不大好使,每天就撅着一个粪筐一点一蹦地沿着河坡儿路边儿寻着狗屎人粑粑地捡。运气好的话,捡上满满的一粪筐,他又撅不动,就会找个地儿挖个坑儿埋起来半筐,然后做个记号,等下次出来的时候就直接奔着埋起来的半筐粪去了。有时候他做的记号倒提醒了别人,趁着他回了,就挖地雷似的把他埋下的半筐粪给弄走了。遇到这种情况,他赵大炮就会扯开喉咙蹶蹦着骂个没完,能把偷他的半筐粪的那个人骂得祖坟里冒凉气。要是他运气不好,逛悠了半天没能捡上几泡狗屎人粑粑,就会跟碰上面的粪友撂开粪筐,河坡上一坐,一手扳着脚脖子一手把着旱烟袋,扯东拉西地天南海北说个没够,直说得天昏地暗了,这才打着哈哈往回走。

    赵大炮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吸了整整一锅子旱烟,还拿架子似的瞅了瞅老少爷们儿们。

    人们见赵大炮还没有下文,禁不住就追问赵大炮到底听到了啥子稀奇。

    “上边下来骟人的专政队了,牛行店儿那边都开始骟了,男人女人一起骟。上边还给了个好听的说道儿,不叫骟人,叫结扎,叫啥子计划生育,让少生孩子。”赵大炮见人们追着问他是啥子稀奇,把罗锅脊背在老椿树上来回蹭了两下,瞅了瞅老少爷们儿们,句句犯惊字字带恐地说,“自古骟猫骟狗的,还真没有听说过骟人的,除了太监,老百姓哪有骟人的?这是个啥世道儿,咋的要把人给骟了?”

    赵大炮的话让老少爷们儿们一下子都没了声响儿,老椿树下一阵的不安与恐慌。

    “这上边的人是给咱们养饱了没事儿干了,反过来拿咱们的这些人的家伙什儿折腾着寻开心啊!”一个气愤抱怨的声音。

    “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谁生孩子谁养活,碍着他们蛋疼脖子抽筋了?”又是一个气愤不满的声音。

    “真的不给他骟又能咋的?还能咬掉谁的鸡X?我就不行这个邪了!”一个气愤而不服气的声音。

    “就你头大呀?专政队跟着,你还能翻了花儿?”赵大炮听了这句话,马上反问了一句说,“知道吗?当年的专政队都是手里拎着专政棍儿,你不老实就拿专政棍儿捅你。自古都是鼻子大了压嘴呀,你还能咋的?倒是听说牛行店那边有个叫五愣的,不给骟,还拿着刀子要捅大队干部,结果咋的?让上面来人绑起来活生生地给骟了。”

    “就是啊,自古都是一个道理儿——民不跟官抗。不管你多有种,不管你的头有多大,都抗不过的。不过,他们有他们的千条计,咱们有咱们的老主意,鞋底子抹油溜了,让他们抓不到屁影儿,还能拿咱们啥办法?”一个很老道的声音这样说。

    “咱有咱的老主意,人家有人家的千条计。你觉得咱们的家伙什儿虽说在咱们裤裆里长着,其实也在人家手心里握着,这跟骟猪骟羊一个道理儿。猪再倔羊再欢,总归是在圈里圈着。咱们想把它劁了骟了,它还能长出膀子飞出圈去?咱们也是一样,就算是溜,又能溜到哪儿去?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离开这几亩地,咱们还真的没个活路。想骟你了,咋的你都没辙儿,挖地三尺也能把你给找出来。我估摸着这骟人的事儿不是哪一个地方的事儿,应该是整个国家的事儿,哪儿都在骟人,你跑到哪儿都是一样,给抓到了一样地骟了。只是可惜了,给骟了之后再也不能要孩子了。我琢磨着要是这个时候女人能一下子跟老母猪下崽儿兔子生羔子似的就好了,一窝噗噗唧唧屙出来十个八个的孩子,骟就骟吧,反正他们也不能再把孩子给塞回去。”一个无可奈何而又很遗憾的声音。

    “家可以不要,但咱们的家伙什儿不能丢,真的老老实实地给他们骟了,就对不住老祖宗了。老祖宗给咱们传下来这个东西,是要咱们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我看啊,还是躲着他们吧,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实在躲不过去,那是咱们命里就该这个时候成为太监。”一个家伙接着前面的人的话说,“咱们就跟他们兜圈子转悠,能躲掉就躲掉,躲不掉就算。”

    “骟人的专政队万一到了咱们这个寨子里,倒是老光棍和马老抠不担心会被骟了,他们两个的家伙什儿就是撒尿用的,没地方日弄去,也就免去被骟了。”一个家伙这个时候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嘲讽,竟然扯到了老光棍和马老抠。

    “别瞎扯,让他们两个听见了多不好!这话,不是在笑话人家两个没有女人吗?”马上就有人这样不满意地制止了这样的说话。

    扯到老光棍和马老抠的那个家伙马上就没了言语,似乎已经感觉出自己这样走嘴跑风说的话有些伤老光棍和马老抠两个人了,照着自己的嘴巴啪唧啪唧拍了几巴掌,算是对自己伤了老光棍和马老抠的一个惩罚。

    这个时候,赵大炮很响地干咳了两声,像唱曲儿的临上场前的清嗓子。他这两声干咳,倒是把整个老椿树下唬得一下子安静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转过脸瞅着靠着老椿树的赵大炮。尽管赵大炮的身影子在这样的新月马上就要落地儿的天色里显得很模糊,但他嘴里给他抽得一明一暗的老烟袋,似乎在向人们显示着他在这个传闻中的权威。赵大炮干咳了两声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接着抽他的旱烟袋。他这样的举动,把人们唬得更是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赵大炮到底接下来会说出啥样子的稀奇。

    “这个世道儿是变了。”在不少人的追问下,赵大炮这才拔开嘴里的旱烟袋,这样叹了一句说,“以前吧,上面催着要多生快生,不是有那句口号吗?——‘多快好生(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就是要人多生快生。这才几年的光景呀,不让生了,还要把人给骟了。这就有点儿逆天理了。”

    人们见赵大炮并没有说出别的啥子稀奇来,马上都纷纷泄了气儿似的叹了一声。但是,赵大炮关于骟人的传闻还是让人们心里不踏实,这事儿,也不能因为赵大炮平日里云山雾罩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不当一回事儿。这次还真得当回事儿出去打听清楚了,万一赵大炮这次说的是真的,还真得提前想个法儿,就像刚才有人说的那样,能躲就躲,能跑就跑,通竹竿似的,通一节儿是一节儿。尽管人们对于最终是不是能够躲得掉心里根本没个准儿,但似乎除了躲之外,也没有啥子好的办法,

    人们一阵议论之后,最后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就像当年打日本鬼子似的,采用游击战术,严格遵照毛领袖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教导,说不准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在新月落地之后,人们这才各自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