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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云开蹲在汪裁办公室的一个朱红色棺木前,从一个纸袋子里挑拣了几根蜡烛和一沓金箔纸钱,拿纸带裹好,放进汪裁的小书包里。

    “哎呀,不要装这么多,到时候去那边了再买也来得及。”汪裁说。

    晏云开:“外边买的怎么比得上咱们单位做的!”

    汪裁只好看着他装东西:“我之前在知乎上看到一个话题,家长帮忙收拾行李是什么体验,大概就是这样吧。”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要不要找个大人陪你一起去?”晏云开面露担忧之色,反复检查着汪裁的证件、银行卡和飞机票。

    汪裁坐在小棺材上面,晃着腿,漫不经心地啃薯片,回道:“不用啦,我一个人可以。”

    康熙时,皇子早殇都是用这小式朱红色棺木盛殓,汪裁去世那年才六岁,这些年也长高了一些,至少上车不能免票了,这小小的棺木已经躺不开。

    早殇的皇子都葬在清东陵附近,汪裁每年忌日都要回去看看,虽然他已经不住在那儿了。前段时间大家伙儿都在加班,小孩儿也不好意思请假,现在闲了下来,他便想去走走,拜会拜会那些兄弟姐妹的尸骨。

    晏云开替他准备好行礼,看到汪裁那张小脸儿上极力掩饰的落寞,故意做出的不以为意的样子,心想小孩儿的自尊心还是挺强的,也不再强求,叫来赵盗机,两人送孩子去机场。

    十岁出头的小孩儿单独乘坐飞机要办理“无成人陪伴儿童”相关的手续,晏云开作为汪裁的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早早给他办好了一切手续,将小孩儿送至机场,交给工作人员。

    汪裁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某些时候显得格外依赖大人,临别时抱着晏云开的腰,很舍不得的样子。

    “行了,去吧。”晏云开拍拍他的脑袋,“好在别人也欺负不了你,落地后记得给我打电话。”

    赵盗机默默看着他俩,突然产生了一种有妻有子的感觉。

    汪裁拎着小背包,挥了挥小手:“好吧,白白,赵叔再见。”

    送走汪裁,赵盗机开车回去,晏云开低头刷微博,不知刷到什么内容,恰似不经意地问赵盗机:“你想要个孩子么?”

    赵盗机把着方向盘,抽空瞥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他的小腹,笑着摇头。

    “唔,就随便问问。反正我是不可能有亲生孩子的。”晏云开说着,失笑,“游黛黛女士最近开始探我的口风,问我们要不要收养一个孩子。她在家闲着没事儿做,小姐妹们已经开始晒孙子了,呵……”

    赵盗机说道:“我不想。按照你们人类这一代一代的繁衍速度,你给我当儿子都嫌小。”

    晏云开作势要打他:“你还想当我爸爸?”

    “不敢。”赵盗机看着前面红灯,踩下刹车,一本正经地说,“要尊重岳父。”

    “你大爷的,”晏云开笑骂,“谈恋爱会改变人还是怎么,你真是越来越皮了。”

    赵盗机温和地笑了一下,反问:“这样不好么?”

    “好。”晏云开说,“挺好的,继续保持。”

    三天之后,去K市出差的新人小队回来了。

    这七个新人除了楚阳明和唐珩之外,都是外地人,晏云开便在部门大院儿里其他兄弟单位的宿舍楼中,腾出几间来,给他们暂住。

    地下的办公室还有很多空房间,但是这几个新人目前还没有分组,便暂时没给他们准备办公室,暂时安置在单位大楼一楼办公。

    楚阳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抹布擦了擦落灰的桌子,不经意瞧了周围一眼,顿时一呆。

    他旁边是个叫赖安的小伙子,压根不在意桌上的灰,随便吹了几口气,便双臂交叠趴下去睡了。

    他对面是个姑娘,叫金菲菲,据说是个树妖,很不走心从手心蔓出一根叶子繁茂的枝丫,在整理桌上的杂物。

    附近还有个青年术士,画了一道符,聚来一阵风,将桌上的灰尘全部吹得满天飞,将旁边的人呛得治咳嗽。

    唐珩咳了两声,猛地一甩手中的抹布,楚阳明还以为这个高中生模样的朋友要正面刚,没想到唐珩只是骂骂咧咧道:“你几岁了!没上过学吗!卫生都不会做?”

    出差的这几天,楚阳明了解到这位朋友为了考岗位而放弃了高考,据说心里正遗憾着呢。楚阳明吹了一波自己的硕士学历,很快就和这个看起来很难搞实际上很单纯的少年成为了朋友。

    周易推门进了这间大办公室,被灰尘呛得连连打喷嚏,闷声道:“什么情况?做卫生呢?这栋楼保密级别高,没有保洁,你们抓紧学会啊。”

    众人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好”。

    “根据这次的任务,每个人写一篇不少于一千字的感悟,明天交给我。”周易不由叹了一声,想当初他进单位,也是被人这么折腾过来的。

    周易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转身走了。

    他体质不差,不知怎的,这次淋了两天雨就得了感冒。

    晏云开办公室。

    周易将一份连夜写完的卷宗放在办公桌上,顺手从桌上抽了两张纸,拧了拧鼻子,退后几步,汇报:“商羊被擒后已经扭送Y省的锁妖塔,具体犯案细节还在拷问,目前大体情况是,商羊降雨是有目的性的,为了困住那个偏远村落的居民,并且在山脚下设了奇门遁甲之术。“

    晏云开快速浏览着手中的卷宗,不知不觉皱起眉头。

    “是不是觉得这个剧情有点眼熟?”周易说。

    那一片山区被设下一个像是雷池的法阵,并且在其中注入了怨力……

    晏云开低声道:“这是要制造魇吗?”

    他一下子想到了东北山区的那个案子,那件案子的幕后主使至今还未找到,原本大家都在怀疑张僧繇,不过上次见到小白龙时,赵盗机曾问过那少年郎,小白龙并未承认是张僧繇所为。

    会是谁呢?

    晏云开按了按眉心:“将东北那个案子的卷宗找出来给我……算了,我自己去找,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事啦。”周易摆摆手,“感冒而已,过两天就好了——阿嚏。”

    晏云开失笑:“下班吧你,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好好休息。”

    周易负责带新人,这角色有点像大学里面新生辅导员的学生助理,做的事情很琐碎,经常东跑西跑的。

    他也不再推脱,应下来:“那我回家去写新人评估。哎对了,商羊的记忆中有一段空白,应该是被人为抹去了,你可以找找上次陈涂的那件事儿的案底,看看有什么相同之处。”

    晏云开若有所思。

    魇,雷池法阵,龙鳞,抹去记忆……这几件事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档案室中,晏云开调来几本卷宗,再次仔细看了一遍。赵盗机也一目十行地扫过这些文字,说:“这次的案子背后,看起来没有张僧繇的痕迹。”

    “嗯,我们若总是第一反应就让张僧繇背锅,会漏掉不少有用的细节。”晏云开说,“可是这个用雷池改造成的禁锢法阵,出现在东北山岭和K市山区,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南……不,从方位上去揣测没用。”他否定了自己想法的苗头,转而向另一个方向思考,“除了张僧繇,还有谁会布置这个法阵?这个禁锢法阵第一次出现是为了针对你,在民国的时候……那些术士也在现场……”

    赵盗机道:“也有一种可能,张僧繇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不是入魔了么?”

    赵盗机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寻找到合作的对象,或者帮手了。小白龙在人界能力有限,帮不了他太多。”

    晏云开沉默了一会儿,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实在不愿意从这个角度去思考。”

    上次陈涂的事件已经牵扯出九处的前辈们了,晏云开总有一种不太好的直觉。

    第二天,周易又打电话来请假,声音瓮瓮的,听上去像是鼻子堵了一样。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晏哥,我昨天熬夜写评估,感冒加重了,想请一天假哦。评估你叫个新人跑腿儿过来拿一趟?”

    晏云开转念一想,回道:“哎,你好好休息,别担心这个了,我叫人过去拿来就行。”

    他挂了电话,拎起衣架上的外套。

    赵盗机坐在沙发上打手游,抬眼看他:“你要出去?”

    “嗯,去周宅一趟。上次游优拜访了楚爷爷,没去周老爷子那儿,我先去看看情况,找找机会打探点儿消息。”晏云开对着镜子整理领带,修长的脖颈白皙细腻,随着仰头的动作,紧贴衣领处的皮肤露出半枚新鲜的吻痕。

    赵盗机想起之前在医院门口遇到了那个和蔼的老头儿,问:“我给你开车?”

    “不了。”晏云开想了想,“老一辈儿因为民国的事情,对白龙有偏见,我们也不方便解释,你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赵盗机:“我就在车里等你。”

    晏云开转头看他,笑着问:“亲爱的,你是不是在紧张我?”

    赵盗机与他对视一眼,眼中无波无澜,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有一点儿,与张僧繇的恩怨,怕连累到你。”

    晏云开没有将他的正文放在心上,倒是关注起别的点儿来:“好久没见你反应慢半拍了。说起来,你来北京快一年,儿化音都用上了啊。”

    赵盗机无语。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晏云开逐渐搞清楚赵盗机每次弧长代表着什么了。

    早期他刚刚下山,反应慢是因为时常跟不上现代人说话的节奏,加上他生性谨慎,因此时时在心中反复品味别人的话。后来么,每次晏云开态度暧昧的时候他也反应慢,表面上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心中却有点青涩,不知该作何反应,干脆不做反应。有的时候对别人反应慢,又是因为对别人说的话不上心,爱理不理的,或者完全看心情决定反应的速度……

    这一次,他心中却是在纠结。

    “别紧张。”晏云开走过去摸摸他清爽的短发,“我好歹偃骨在身,大不了翘辫子,没准还能原地飞升呢。”

    死亡这个话题对晏云开来说不显沉重,赵盗机看着他,低声道:“我想保护好你。”

    这世间唯一的珍宝。

    晏云开笑了,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随便你,我的保镖先生。”

    周易与爷爷住在一起,周宅是某高档住宅区内一幢独立的小别墅,实际上这些术士世家都很传统,在未分家前,小辈们都住在一块儿。

    女佣前来开门,晏云开手上还提了路上顺便买来的礼品,礼貌道:“我是来探望周易的,我是他的同事。”

    他也曾来拜访过几次,因为长得好,女佣还记得这位客人。

    偌大的别墅内很是安静,女佣用内线电话通知小少爷下来,给客人沏了一壶茶。

    “谢谢。”晏云开微笑着道了一声谢,随口问道,“周爷爷在家么?”

    女佣回复:“老太爷近日精神不大好,在屋里歇着呢。”

    周易顺着楼梯下来,裹着厚厚的外套,说话瓮声瓮气的。他将印好的评估报告交给晏云开,闷闷笑道:“晏哥。怎么还让你亲自跑一趟。”

    “没事,来看看你。前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单位里都哀声载道,回头我得跟刘臻言好好说说,让他给大家发奖金。”

    “不要啦。”周易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难得出个差,回来就感冒了,说出去太丢人了。”

    晏云开:“听说周爷爷最近精神也不太好,不会被你传染了吧?”

    “不是啊?”周易很无辜,“我回家的时候,爷爷就病了。不过家庭医生来看过了,应该没大碍,只是热感吧。最近几天卧床休息,没出去打太极,实际上感冒还没我严重呢。”

    老爷子一把年纪,家里人都小心翼翼地照料着,一个感冒也紧张得很。

    小坐了一会儿,晏云开起身告辞。

    赵盗机在车内等他。

    “吃个饭再回去吧?”晏云开说,“说起来,一般谈恋爱之后,都会请对方亲戚朋友吃饭的。大楚和游优催你请客,你请不请?”

    赵盗机看他一眼,淡定道:“请。”

    “嗯,他们已经定好餐厅了。”晏云开说。

    赵盗机沉默了一下:“我只是去付钱的吧?”

    “哈哈哈……”晏云开笑道,“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