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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考宣告学期结束。后排的孩子们激动地呼喊着“解放万岁!”一放学,那些调皮鬼们疯了似地跳起来,吃劲地跺着地面,把桌子、凳子敲得咚咚作响,场面一片混乱。

    成鹏腋下夹着两课本,手提背包,挤到过道上,走来陈月课桌旁边,“来,拿着吧。”他说。

    “干吗?”

    “能干吗,交给你了呗。”他生硬地回答道,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教室里。陈月本想拒绝,可是拒绝的机会给错失了。

    “寒假可以来找你玩不?”江阳、顾灵、陈月三人离开教室,走在回家路上时,江阳微笑着问顾灵。

    “陈月可以,你不可以!”

    “为啥啊?”

    “没有为啥,就是不可以,哼!”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好转,表面上是这个样子。江阳这一星期来每天中午不懈努力地来找她上学,她打心里也感觉出他的心意。于是,两人小心翼翼地快要回到当初。不过,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堵奇怪的墙。对此产生的烦恼使他们都不快乐。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江阳躺在床上想心事。一个学期结束了,他跟她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更强烈了,还是有分裂呢。已经很晚了,过了十点了。他在床上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过一会,紧闭双眼,把脑袋掏空,什么也不去想,可眼皮又松弛下来。最后他忍不住爬起来,在床边靠了一会,把双脚在地上找着拖鞋。他小声地拉开房门,惦着小步又打开客厅门,接着轻轻把门掩上。外面下起了细细的冰雹,落在院子的水泥地上啪啪响。他去厨房穿好鞋,摸了一把雨伞,一个人冒着黑夜出了门。

    巷口里一片漆黑,他借着夜晚里黯淡的紫色的光线在路上瞎踩。这里的路他来回走了也不下百遍了,很容易就走了出来。村子的大路上没有任何人。他走着走着,看了看路边,像是癞蛤蟆似地大盒子到处都是,又黑又脏。还看到一只挂在半空中的“灰色的眼睛”。他产生一丝恐惧:身后那些癞蛤蟆会不会现出原形跟踪他,趁他不备吃掉他。他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跑,继续保持平时的步伐,屏住呼吸尽力不去想路边那些形状怪异的东西。

    终于,他走上遍布灯光的街道。舒了口气,穿过马路。他还得再次进入一片黑暗中。不过现在什么也无法阻挡他了,他一口气走到目的地。

    他站在那,把手指交叉合上,祈祷着。就在这黑暗的某处,他站了半小时未动。风一直在吹。他穿得够多了,可这时还是冷得打起颤。冰雹依旧下着,不停地溅在他的雨伞上。他不惜冒着风险来到这里,为了一个长长地不会有任何人知晓的祈祷。

    快夜里十一点,江阳才转身离开。他很奇怪在回去的路上与来时路上的感觉不同,没有来时那么害怕。他过了马路,刚要踏入自己的村子时,从里面疾驰地驶出一辆摩托车,这摩托车打着远光灯,射出一道刺目的白光,照得他眼睛睁不开。摩托车车身猛地撞向他的肩膀,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一下子摔倒在地。他马上抱怨地朝街上喊:“开车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呀!”江阳爬起来时,开车人早已远去了。找不着雨伞,应该是被风吹走了,但不会吹太远的。他在原地找了找,没找着,又跑去街上看了看,也没看到。

    天上的冰雹依旧唰唰地下着,此时他站在那全身都在发抖,“算了,不找了!”他自抱自怨,跑进村子里。屁股湿了、雨伞丢了,他狼狈地走回家里,小声关上门。

    江阳悄悄走进房间,脱去外套,用棉布擦擦头发、衣领还有裤子,随后倒在床上,钻进被窝里。这次倒不难以入睡,闭上眼不久就没了意识,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假期过去一个星期,迎来了大年过节的日子。今天,挨家挨户都把大门敞开着。大人们忙乎着烧煮,孩子们协助出去买买剩下的年货、在家里扫扫灰尘、贴贴门联。

    到了下午,空中便接二连三地响起炮竹声,一家团圆欢乐地围在大桌上吃着年饭,聊着天。

    江阳跟陈月两家子颇有默契,年饭吃的都很迟,到了晚上六七点才开始。

    吃完了,说完了,便结束了。

    接着,玩起串家家来。江阳父亲走进陈月家中,几个大人坐在大桌上谈心。家常话谈得差不多后,陈月父亲便走进卧室,拿出一叠绿色的清单。于是,双方开始总结这一年的水电费使用情况,结清数目。

    初五的夜晚,下起了大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江阳在厚厚的床单里听见窗外响起了铁锹在地面摩擦传出的声音,便立即明白:肯定是下雪了,而且很大。他跳起床,快速穿戴好,走到院子里。白茫茫的大地,飞舞的雪花。早上刚吃完饭,江阳就把妹妹跟陈月叫出来,提议一起推个雪人。“在家门口没人看得见,咱们应该去公园堆个大个,也好让路过的朋友们看看,给大家个惊喜。”妹妹说。江阳表示赞成。于是,他们在公园的大门外一处堆起雪人来。一开始,双手显得冷,可不过多久,自然而然就忘了这事。在三人一同努力下,堆成了一块大大的雪球,“好了,还有个头部。”堆好后,妹妹跑回家里拿来双筷子、江阳在地上捡起几块石头,给雪人简单做了装饰。“好啦,完成啦!”全部安顿好后,江阳说道。

    公路对面走来两个男孩,一个高大粗壮的身边带着个小子。他们看到有三个人正蹲在公园门口细心照料着什么,“喂,你们!”高大的孩子朝三人喊道。三人奇怪地回头看,站了起来。

    “不错啊,这么冷的天,还有心情在这里堆雪人。”那个大男孩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嘴里叼着烟,漫不经心地说。

    这身打扮,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们不想理他,刚好雪人也堆好了,该收场了。

    他们准备离开。“不许动!”猛地,旁边的小孩把手里的玩具枪抬起来指向他们,“待在原地别动!我大哥还有话要说”这孩子命令着,嘴里大吼大叫。

    “你想说什么?”江阳问那个大男孩。

    “这才对嘛,进去说。”

    他们走在前头进了公园。

    等进入公园内,那大男孩朝远处张望一下,把他们领进公园的树丛里,直到尽头的一处墙角。由于天气很冷,公园里也没什么人。“有没有钱?”终于,他们明白了这家伙的目的,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给这句话做铺垫,好有个环境开口。

    “没有。”江阳说。接着,大男孩把眼神盯向陈月和他的妹妹。“没有。”两人同时说道。

    “没有?”那个大男孩明显信不过他们,“还是自觉一点,拿出来吧。”他装模作样地把烟头在手指里弹了弹,接着又塞进嘴里。

    三人没有做声。

    “快点拿出来啊。”身边那个毛头小子一脸着急,吼道。

    江阳没有害怕,只是看见妹妹缩在自己身后,他知道妹妹一定害怕极了。然而,陈月也担心得要命。他现在能指望谁来救他们吗?没人。现在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反而成为身边两人的唯一依靠。

    “还不快交出来!”大男孩再次威吓道,“你们说你们没有,那好!可是你们敢让我们搜身吗?”

    三人依旧没有做声。

    “搜!”一声令下,身边那个小个子猛地窜到他们身边,最先伸进口袋的就是小艾,小艾把手紧紧捂着上衣口袋,不让他得逞。

    “给我把手拿开!”小个子喊着试图去咬小艾的手,手最终还是放开了。“大哥,有20块呢。”他从口袋里真的摸出钱来,高兴地回到大男孩身边挥着手里不劳而获的纸币炫耀着。

    就在这时,妹妹大哭起来,跑了上去,用手去抓,“还给我,你个大坏蛋,还给我。”妹妹急坏了,拼命地想拿回自己的钱。

    “给我滚开!”那个小子硬把妹妹推倒在雪地上,嘴里还直嚷着:“小混球,敢骗我们!”

    瞬刻间。江阳再也无法坐视不管,尽管他知道如果自己出手,大男孩一定也会出手,可是他已经看不下去了。他跑过来,一手抓住那小个子的衣领,朝他头顶上就是狠狠地一下。“混账东西!”他高声喊着。男孩一脸惊讶,急忙退身。他倒没怎么伤着,只是感到震惊:竟敢打我,竟敢在我大哥面前打我。

    江阳的脸马上给人从正面来了一拳,鼻子里的肉翻滚着。那个身穿大衣的男孩一句话也没说,只顾着对付眼前的人。妹妹在一旁吓个半死,大叫着跑开,“坏蛋们,你们等着,我叫爸爸来收拾你们!”

    江阳感到腿上的旧伤复发,一个踉跄跪倒在地。陈月早已吓得双腿发软,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却已经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双眼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一幕发生。

    救星最终来了,江阳的父亲在女儿的带领下进入公园,马上就看见自己的孩子被一个大男孩用力按在地上。

    “喂,你们是哪来的冒失鬼?”父亲边喊边伸手去抓那个大男孩,可是晚了一步。那个大男孩听见喊声迅速回头一看,立刻跳起身跑开。小个子在一旁吓傻了,跟着大男孩的方向追去,不停地喊着:等等我,等等我啊。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小女孩并没说谎,他们家果真就在附近。那个跟在后头的小个子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他不停地跑又不时把头往后看,一个大人的身影慢慢靠近、靠近。一紧张,脚下的雪一滑,噗通倒下。他站起来时,父亲的大手已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再也不会放手。

    “就是你抢我家女儿的钱来着?”父亲阴沉地盯着那双滑稽的小眼睛问道。

    “不,不,不是我。”

    “不是你?那好,跟我来吧。”说着,父亲把男孩带到女儿面前。

    “小艾,是不是他?”

    “就是他,这个小流氓!”妹妹指着他说。

    江阳扶着陈月肩膀走了过来。他的伤根本不算什么,与那个大男孩的作为相比,他倒更恨这个欺负了自己妹妹的坏小子。他想再狠狠地教训教训这家伙。

    “江阳住手,”父亲阻止道,“这种事就让该做的人去做好了,现在...”父亲说着看向小男孩,“把钱交出来吧。”

    那男孩颤抖地把手伸进衣袋里,又拿出来。

    “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他欺负小艾!”江阳喊着。

    “给警察去办吧。”父亲报了警。

    “不要不要不要啊。”那男孩显然是给父亲的话吓懵:报警?不会吧,拿点钱至于报警吗?

    当他被派出所的人带走时,父亲告知警官们还有一个家伙给逃走了,不过和这小子应该是同伙,你们回去好好开导开导他,相信他会招的。

    那小男孩坐上警车时,脸色瞬间一沉,他感到无比后悔:我在干什么?我到底干了些什么?我都在干些什么?

    父亲说想去见见那个大男孩。第二天便赶着公交车去了市内派出所。他得知,他们都未满16周岁。那个小男孩被拘留1天,而大男孩则是3天。

    “你为什么要抢劫?”父亲见到那个大男孩时问道。

    “因为我没钱。”

    “没钱?难道你没工作?”

    “没有,我初中毕业后就进入社会了,别人都不要我”

    “警官,我想再说几句,几句就好。”父亲在门外与警察谈完后,又进了门。

    “你说别人都不要你,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父亲接着问。

    “我没学历,没本事。”

    “很好,说得很对。那你就该学本事去外面抢劫吗?既然学校不要你了,为什么不去学学手艺呢,大好的青春都被你浪费了!”

    那男孩一脸愧疚,低着头没有说话。

    父亲走到男孩跟前,坐在那张木床上,这是这孩子3天内唯一能接触到的家具。“孩子,听我的,出去了,学点真本事,好吗?”

    男孩默默地点点头。

    门外走进一位身穿浅蓝色制服、头戴军辉帽的警察。“这位先生,您放心,我们会在3天时间里教育他。您想跟他说的话我们都能说,您不用操这个心。”警察上前招招手把他推出门外。

    出门时,父亲喊了声:“一定要听我的话,以后别再干蠢事了!”

    声音透过门传进男孩的耳朵里,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关心,那样的真实。他闭上双眼,眼底下挤出久违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