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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抓住衣角的医生有些无奈,摘下手上全是血迹和消毒水的手套,然后取了无菌的敷料给她粘贴好,包裹住了她的整片右眼。

    直到完成工作,他都没有回答孔一娴的问题,而是转过身整理起病历,“关于你的伤情,我会和你的家属说的,一会儿给你安排住院,你就安心休息吧。”

    谁知道孔一娴却突然坐了起来,把她周围的医生护士都吓坏了,赶紧又把她按好,“你现在不能乱动啊头会晕的。”

    孔一娴的情绪激动,挣扎着要医生回答她的问题,“我是不是瞎了,我不能这个时候住院的,我还有比赛啊,医生我的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医生看她的情绪太过激动,怕她又流泪影响伤口愈合,只好妥协地叹了口气。

    “首先你的上下眼睑就伤得很重,至于眼球……大面积充血,还好角膜并没有损伤,但内部有没有受影响目前还看不出来。就算是没有永久性伤害,以你目前的伤情恢复肯定是要点时间的。如果你配合治疗,或许不会影响到你往后的视力。”

    只是或许不会……

    孔一娴只觉得心里被狠狠捶碎,捏着医生的衣角僵持了几秒钟,似乎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终于妥协于现实,沉默地松开手倒在平车上。她的世界突然连一半都不剩了。晄白刺眼的灯光,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的人们,头顶上方不急不慢的滴液,都看不清了……

    当平车被推出急救室,常翊才像复活了一般冲了过去,入目就是孔一娴一身狼狈的血水和覆盖了半张脸的敷料。

    还有她毫无反应的表情。

    就是这样心如死灰的表情,让常翊彻底崩溃了。

    他抓着她的手,几乎跪在了地上,“一娴……”

    孔一娴听到了他的声音,麻木地扭过头看他,在眼里夺眶而出之前,又被医生阻止了,“好了,你们都别哭,家属也控制一下吧,毕竟她现在最好不要流泪,不然伤口更难愈合。”

    一听到关乎她的伤口,常翊立刻就收住了情绪,虽然很想问问医生具体的情况,但至少不能当着一娴的面。

    梁飞帮忙办了入院手续,这次,是彻底的住院了。孔一娴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参加锦标赛的希望,竟然没有反对。

    对于她的配合,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常翊都是高兴的。但他还是太愧疚,握着她的手一直不肯松开。

    从急诊到住院病房的路很平坦,没有让孔一娴有丝毫的颠簸不适,她仰面看着住院部大厅的灯光,令人眩晕难受。

    来到眼科病区,由这里的护士完成了交接手续,然后她又被一路推到病房里,好在是VIP病房,没有人来打扰她。

    因为刚刚的治疗,她的衣服也被打湿了,常翊犹豫着要不要自己跑一趟她家帮忙拿衣服,但孔一娴看出了他的想法,有气无力地闭目休息。“让陆珊来吧,她知道我需要什么。”

    或许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在常翊听来,这就是在指责自己不知道她的需要。

    不仅不懂她的需要,还害她躺在了病床上……

    常翊没动,梁飞也不敢打电话给陆珊,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僵在病床边,让孔一娴也难受了起来。

    “没事的,她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件事你们都没有责任,不用为难什么。”

    梁飞好歹冷静些,哪能让受伤的病人反过来安慰他们,“一娴姐你别这么说,其实我也……算了,我先给珊珊打电话吧,你有什么要她带来的么?”

    孔一娴摇摇头,“随便,你也别跟她说太多。”

    梁飞自然明白,又看了眼常翊,默默出了病房给陆珊打电话。

    直到他出去,常翊才动了动腿脚,挪到孔一娴的床边,“对不起……”

    孔一娴没有看她,只是扯了下嘴角,尽管并没有太多笑意,“我说过了,这不是你们的责任。但是常翊……”她抬起头,眼里有太多的疑惑,“当时,我只觉得弓弦突然松了,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弓弦松,是弓断掉了,从正中间断掉的。”

    常翊的心突然紧了起来,皱着眉询问“突然断掉的?”

    孔一娴不大确定,回想到上午练习的时候,总觉得弓弦松动,“不……其实从早上开始我就觉得弓弦不稳。本来想问你的,但是你正好出去了,我和梁飞都没看出什么也就没在意,后来就……”

    先不说她那把弓是世界顶级的,就算是最普通的反曲,也不太可能会出现弓身断裂的情况。而且昨天比赛还好好的,今天就……

    常翊的心里首先是后悔,为什么就赶在这样的时候出去了一趟,要是他能再等一等,等她找上自己,就不会让她出事了。

    其次,这事儿太蹊跷,一张好好的弓怎么会说断就断,说是没有人为因素在里面恐怕都没人信。

    他想了想,先让孔一娴休息一下,然后出了门找上梁飞,在他挂了电话后凑上去小声说道“你回店里,把一娴那把弓收好,我会联系一个人去取走。记得,除此之外不要让任何人接触那把弓。”

    梁飞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又不太相信,“你是说……有人动手脚?这、这也办不到吧,一娴姐的弓向来都没人能接触到啊,店里都有我们看着的。”

    常翊的双眼微微眯着,脸色沉地可怕,“店里是没有,但她的弓,可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我们的视线中啊。”

    梁飞还是不解,那把弓可不就是——

    他突然顿住,想到了一种很牵强的可能性。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常翊,只见到常翊点点头,“唯一没有被我们看住的时间,就是昨天比赛的时候,送去了核检处。”

    病区很繁忙,匆促却有秩序,护士站的呼叫铃似乎停不下来,医生护士们也专心应付着手头上的工作。没有人多注意走廊尽头的他们两人。

    听到常翊的话,梁飞一阵后怕。比赛前弓箭核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会想着在这个环节动手脚?又有谁……要故意针对一娴姐呢?

    常翊还有别的事要安排,催着梁飞赶快回店里,然后趁着陆珊赶来之前,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只想响了两声就被接听了,对方似乎很意外,连开口都有些迟疑,“……少爷?”

    “是我。”常翊应了声,看了眼孔一娴的病房门口后,又往远处走了几步,生怕惊动了她。

    对于常翊突然打来的电话,对方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少爷,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么?”

    少爷这个称呼,常翊打心底里反感,他微微沉默了一下才继续开口“想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他跟对方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后,又强调了让他不要惊动自己的父母,另外如果查到了主谋,绝对不能放跑他。

    对方自然清楚,没有耽误地挂了电话。常翊收起手机没有立刻回到病房,而是靠着墙在懊恼什么。

    要怎么安慰她,怎么劝她放弃锦标赛的想法,好不容易才重拾信心的,这才过了多久又……

    她的眼睛,日后又会怎样。

    正在他不敢想象后果的时候,孔一娴在微信上问他去哪了?他这才深吸一口气,回到了病房里。

    因为之前的失血,她的脸色很难看,就像上次中暑一样苍白,半靠在病床上很是无力的模样。

    尤其右眼被蒙住,视野也少了一半,所以当常翊快走到床边时她才看到。

    她此刻倒是冷静下来了,也似乎接受了无法参加今年比赛的事实。当然,有可能只是因为不想让他担心。

    护士刚拿了病号服过来帮她换上了,也撤掉了身下的防水布,躺在一尘不染的病床上更有了住院病人的样子。

    见到常翊回来的孔一娴没有立刻说话,偷偷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的自己肯定难看死了,甚至眼皮上缝了九针的痕迹也会成为终身难愈的瘢痕吧。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孩子啊,在这么年轻漂亮的时候,最重要的眼睛重伤留疤该是多绝望的事情。可她又不能哭,人前人后都不行。

    常翊还是看出了她的难过,弯下腰轻轻抱住她,“会痊愈的,会没事的,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不都扛过来了么。”

    想哭又不敢流泪的孔一娴攀住他的后背,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好在还有他,至少,他不会离开自己。

    两人们默默地拥抱着,半个小时后,病房外传来了一串急促凌乱的脚步声。陆珊提着两大袋东西,抬头找着VIP病房,而她的出现让常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虚愧疚再次涌了上来。

    上次一娴中暑,她就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在她这个一娴好友的面前,更显得自己无能,从来没为她做过什么,还一个劲地伤害了她。

    可陆珊这次的表现却让他很意外。

    在看到病床上的孔一娴时,她先是一愣,然后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尤其在孔一娴听到声音,偏过头来的那个刹那。

    从前那个职场白领,每天穿着职业西装画着淡妆,活得干劲十足又优雅安逸的一娴,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狼狈样子。

    她吸了吸鼻子,因为两只手都提了东西也不好擦眼泪,迈着费力又摇晃的步伐走到孔一娴的床边,沉默地让人害怕。

    虽然会迎来陆珊的一顿痛打,但常翊还是主动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低头说了句“对不起……”

    可想象中的暴呵和怒火都没有来临。陆珊没有发脾气,只是转头看了看常翊,十分地不敢相信,嘴巴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