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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七十七章陈年旧怨

    过去的那些事,没人愿意轻易提起,尤其是他们谢家人。

    那几年谢汲如履薄冰,他们兄弟一个个先后到了建康城,其实也是多年后才明白,那时先帝捧杀,一个弄不好,都可能降罪下来,先帝心里横了根刺的,不管他们做得再好,总能寻到错处,只不过是先帝另有成算,才没有将他们兄弟动上一动罢了。

    堂堂陈郡谢氏,何曾有过那般的日子?

    现而今想来,一切都还如同梦一场。

    偏偏郑度之就是在那个时候……也不对,郑度之弄出来那件事情时,陛下已经做了几年的王太子了,朝堂渐稳,先帝虽仍对谢氏耿耿于怀,却也不似从前那般厉害,大抵也是为了陛下的缘故,实在不愿意伤了父子情分。

    其实郑度之完全可以把那件事交给他,他们虽然不强求,可时候难免有心结。

    今日温子璋问起,谢汲的思绪便又被拉回了数年前濯阳受灾时。

    “确有此事。”谢汲揉着鬓边太阳穴处,头疼不已,“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温子璋咦了两声:“听说过一些,但之后很少有人提起那些事了,我在家中,阿耶与叔伯们也很少说起,小的时候追着问,挨过几回训斥,又或是被他们敷衍过去,慢慢地也就不问了。”

    看样子,温家人是不大看得上郑度之的所作所为了。

    其实他真不是说多不待见郑度之这个人,论说做宗子,郑度之可比他大兄强太多,就是同他二兄比起来,即便是老成不足,但也是能支撑起荥阳郑家的人物。

    谢汲也只是单纯的看不过眼当年的那件事,这算是对事不对人,捎带着,也就不大看得上郑度之了而已。

    “郑度之这个人呢,外头人总说他是君子,我也并不反对,他对人对事,其实很有一套,只是遇上他郑家的事儿嘛……”谢汲一味的摇了摇头,“也不好说,毕竟他是宗子,将来整个郑家都是他的担子,回护族中亲眷,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温子璋嗤之以鼻:“朝廷里有那么多的人,也没见人人都像他那样,明目张胆的庇佑族中人。再者说了,这都多少年了,你可曾见过他太原王氏族中郎君们胡闹至此的?说到底,是他自己约束不了族弟,又或是本就……”

    他收了声,讪讪的摸了摸鼻头:“算了,说多了倒像我背地里编排人家。”

    谢汲知道他没这个心,只是话嘛,终归说得难听了,不成样子,大家心里明白也就算了。

    况且说来,便是他博陵崔氏,当初得势之后,不也有不成器的子侄胡闹的吗?这种事儿原也不是郑氏一家才有的,他眼下这样以偏概全,实则是把好些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一并给数落了。

    谢汲倒是喜欢温子璋这个直言不讳的性子,喜欢的就是喜欢,不待见的也就是不待见,哪怕两个人本没什么私交,但说起话来,也不藏着掖着。

    人说交深言浅,其实哪有那么多的说头,不过是存几分防人之心罢了。

    似温子璋这样的,又有大家风范,头脑有好使,他当然知道什么人面前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话,这些针对了郑度之的言谈,出了他谢家的门,对外人恐怕不会轻易说出口。

    要说起来,拿他配了荀,怎么想都是荀高攀了似的……

    “你也不算是编排他,横竖事儿也是他自己干的,当年他袒护族弟那件事,要不是有昔年的功劳在,陛下也没那么轻易纵了他的。”

    那时宇文舒还只是王太子,但先帝已经不大理事,只都丢给了他,叫他监国,其实后来谢汲时常在想,如果先帝彼时仍旧雷霆手段,郑度之又当如何自处呢?

    又或许,他本就是仗着那份儿功劳,才敢恣意胡来而已。

    不过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现在倒腾出来,也只是他们私下里说嘴,并不能真拿郑度之如何。

    “信上说,令贞给了崔不问一本名册,但是郑檀道的名字,并未在名册上出现,想必是为郑度之的缘故……”谢汲声儿略顿了顿,侧目去看温子璋,“言情啊,你是最了解你祖父的,要按着温夫子的意思,这是想叫我去见一见令贞?”

    温子璋其实有些拿不准,倒不是拿不准他祖父的心意,只是不知道郑度之到底有什么好忌惮,能叫庾子惠这样袒护,所以一时不敢乱说话,又怕出错了主意。

    他咬着下唇想了半天:“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郑度之有什么值得庾侍中忌惮的。”

    于是谢汲明白了。

    他果然没说错,这是个聪颖的人,脑子相当好使,不该乱说话的时候,一个字也甭想从他嘴里套出来。

    “其实真没什么,你既然想知道,我说与你听也就是了”

    谢汲拖长了音,温子子璋望过去的时候,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谢汲眼中闪过阴鸷,面色阴沉,像是不悦到了极点,可等到他揉了一把眼睛再要看清楚,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过去的那段故事,谢汲与他娓娓道来,从始至终,他都像是个旁观者,说的,也都是别家故事而已。

    只有温子璋越听越是心惊。

    到今天,他要是还不明白这其中深意,那他也委实太糊涂了。

    怪不得总听人说,谢家和郑家,怕是有个不解之仇。

    又怪不得,这数年间郑度之在御史台身居要职,可谢家每每设宴,都避开了他这个人,他要在家中设宴时,也都是避开谢氏诸子的。

    到今天,他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温子璋咳了两声:“这个人……”

    谢汲失笑:“是不是觉得很难相信?他也算是君子,不也照样百般算计,为的,还不是自己的前程。”

    是了,那不叫审时度势,真的就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已。

    温子璋并非不能理解,说到底人家和谢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前程好了,郑家的前程才会更好。

    只是他们这些人家,昔年谁不为谢氏感到惋惜,即便是在琅琊王氏获罪离开京城后,也仍替谢氏惋惜不值,明里暗里,谁家不是偏袒谢家更多的?

    怕也只有这个郑度之

    第三百七十八章胡作非为

    温子璋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他今儿个来,真是给谢汲添堵的。

    他犹豫了片刻,开口时的语气带了三分试探:“到现在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不记恨他?”

    谢汲好似感到奇怪,听了他的话,翻了翻眼皮看过去:“我凭什么不记恨他?”

    睚眦必报。

    阿耶从前说过,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不管过去多少年,有些事儿他压在心里,是过不去的坎儿,就如当年他设计将小姑姑嫁予王家,好好地谢氏嫡女,平白给人做了填房,还又不是大宗嫡出。

    其实后来这件事阿耶和阿娘是都想明白了的,但为时已晚,且又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那般行事了。

    事后数年过去,小姑姑在王家过的并不快活,尤其是王氏落败,灰溜溜的离开建康,他谢氏一时风头无量,无人可比肩,人家家里有了更深的怨愤,本就是积怨已深,哪里还经得住那一遭事儿,王家的郎主身死,好好地宗子被罢出朝堂,永不录用,要说还能真心善待他们谢氏的女郎,那才真是成了圣人,偏他王家上下,恐怕找不出半个圣人心性的人来。

    是以后来爷娘为此把他叫到跟前,骂也骂过,阿耶气急时也动了手,可他一点儿都不后悔。

    阿娘倒是抱着他哭,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记恨小姑姑,但又没法子说,人家说长嫂如母,到了阿娘这里,她又护不住小姑姑,到那时候,心里是十分难过的,又觉得愧对了祖父与祖母。

    阿耶就是在那时候,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睚眦必报,竟把这样的心思都用在了自家人的身上。

    谢汲一辈子都忘不了长这么大,阿耶脾气不大好,管教他们兄弟又严格的很,斥责的时候不是没有,可指着鼻子骂他们,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而阿娘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就叫他跪在那儿,跪的笔直,阿耶说什么,他全都生受了。

    后来谢泠问过他,后悔不后悔,尤其是在得知小姑姑过的艰苦时候,有没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和悔意,他不假思索的就告诉谢泠,这一辈子,他最不后悔的,便是这件事。

    再到今日,温子璋问他,是否记恨郑度之……

    真是可笑,这样的人,他凭什么不记恨?

    谢汲在温子璋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他便知道,此时自己面上表情一定骇人,周身寒意外露,是要把人给冻伤的。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到了你眼底的害怕,言情。”

    温子璋心下咯噔一声:“只是一时见你脸色大变,从没见过……”

    他当然从没见过,他是太平世里为官的,勾心斗角也再不似从前厉害了,那是不牵扯生死在里头的,只能算得上权利倾轧,人家阴谋阳谋的,都只不过为了在朝堂上更有话语权,仅此而已。

    不像他们那时候,一个弄不好,一命呜呼,小命就此交代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好些人没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些事了,我呢,就自己骗骗自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横竖现在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想的多了,自己生气,也不值当。”谢汲一面说,一面叹气,“你今儿突然提起来,我上了头,来了脾气,倒把你吓了一跳。”

    温子璋连连摆手:“倒也没那么不经吓,不过是乍见之下有些不安罢了。”

    他此时再去想谢汲先前所问,祖父又究竟是不是想叫谢汲去见一见庾子惠呢?

    温子璋略眯起眼来,叫了谢汲一声:“如果你去见庾侍中,能叫他改变主意吗?”

    谢汲疑惑不解:“改变什么主意?”

    “这……”温子璋叫他说愣了,“侍中没把郑檀道的名字写在名册上,不就是有心回护,偏颇郑家吗?”

    谢汲也是先前叫气昏了头,一时也没多想,温子璋问的没头没脑的,他顺势就反问了一句而已,这会儿恍然大悟,嗨呀一嗓子:“你说这个,我都糊涂了。”

    他脸上的寒冰碎裂开,又露出了那张好看的脸,虽说仍不是多温和,但较之先前,已然好多了:“他呢也不是非要偏颇郑家,只是我刚才不是也告诉你了,郑度之的手上,有先帝给的一道恩典,可究竟先帝是怎么说的,我们没有人知道,就连陛下都不知道,所以出了这种事,他大概也不想把郑家牵扯进来,倘或郑檀道真的身涉其中,少不了要向郑度之求救,到时候他再搬出先帝的恩典,谁能奈何得了他?一来二去,都是麻烦,节外生枝,不如索性就不要碰他们家的人。”

    可温子璋觉得匪夷所思,更觉得此番言论简直骇人听闻。

    他们怕郑檀道身涉其中,可这个其中,那是广阳王谋逆的大案!

    “要照你这么说,合着他郑家的子侄如何胡作非为,朝廷都奈何不了他们了?”温子璋彻底拉下脸来,冷笑着质问到了谢汲脸上去,“这是什么案子?是小打小闹的贪墨而已吗?他极有可能涉及谋逆大案,难不成也凭着他族兄手上不知究竟是什么的一道恩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他了?再者说了,即便他与谋逆无关,又或是查到最后,广阳王并无谋逆的心思,那今次南漳一个县中,涉贪墨案的官员就那么多,大半个南漳县属官都脱不了干系,这也不是小打小闹的贪墨了吧!”

    他说来义愤填膺,又咬牙切齿的。

    谢汲心想着,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啊,年轻自有年轻的好处,但遇上事儿,终究沉不住气。

    温子璋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他在温子璋这个年纪上,遇事儿毛毛躁躁,其实也这样,比温子璋如今还有过之无不及,但现如今回过头来想,又看看眼前张牙舞爪的这个人,谢汲不由发笑。

    他这一笑不打紧,却叫温子璋眉头紧锁,越发上了头:“你笑什么?”

    他一字一顿,阴森森的。

    谢汲一愣:“倒不是笑话你,你说的都对,但这里头到底有内情不是……” 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