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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八章心不在焉

    崔长陵噙着笑叫了声十一娘。

    王羡听了一嗓子,却猛地打了个寒颤,觉得他其实是咬牙切齿,还有些阴森森的。

    果然崔长陵又问她:“寻常说几句话,和推心置腹,你拎的清楚吗?”

    “拎的清!我一定拎的清!”王羡拍着胸脯保证,哪里听不出来他什么意思,这会儿就差对天发誓了,“夫子别不放心,我一向都很服夫子管教的,夫子既说了不叫我跟他打交道,甭说推心置腹了,就是多一点儿私交,我都不会有的!”

    崔长陵面色稍有缓和,只是仍旧不放心,很有心再多叮嘱她几句,可是看看这丫头的模样,他说什么,她都会附和,只是究竟有没有放在心里,那就只能留待日后再看了。

    故而他选择了闭嘴。

    郑懋这样的人,在他离开了廷尉府后迅速得到升迁,往好听了说,是陈荃惜才,又不猜忌他,但要是往难听了说,那便是陈荃实在是个没脑子的。

    这么多年了,陈荃从前在他手底下做事儿,其实算不上小心谨慎,但是大错没出过,也确实能办几件像样的差事,应该说,陈荃生来就很适合廷尉府,一如先帝当初看中了他,是一个道理的。

    只是陈荃与他不同的,便在于这个知人善用上,再往自负了说,他觉得陈荃除了会办案子外,别的便一无是处,与他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况且“会办案子”这四个字,也要分什么人来看,什么人来说,反正叫他说,陈荃就是实实在在一无是处。当初陛下提了他上来,那时候实在是也没有人能往那个位置上放了,相比之下,陈荃就成了拔尖儿的那一个。

    “旁的我不多说你,但朝中诸事你还不甚了解,要是在廷尉府遇上什么事,别莽撞,也别想着胡说八道,一样样的记在心里,回了家告诉我,我自然与你解惑,知道吗?”

    他这话苦口婆心,王羡一瞬间仿佛瞧见了她阿娘。

    打小她就是这么过来的,阿娘为她操碎了心,也实在是她顽劣的有些出格,从前在太原郡那会儿,真是没见过谁家的女郎爬树掏鸟蛋的,连树杈上燕子窝,她都敢上去拿,活脱一个假郎君,一点儿的端庄气都没有。

    阿娘每每耳提面命,语重心长的说教,或是连哄带骗,或是吊了脸子训斥她,反正什么样都有吧,现在听一听崔长陵的语气和口吻,别说,正经挺像的。

    王羡没心没肺的,崔长陵怕她在陈荃和郑懋手上吃了暗亏还不自知,提着一颗心在叮嘱她,她倒像没事人一样,这会儿想到了这一茬,竟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不要紧,崔长陵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的脸色,一瞬间就又黑了个彻底。

    他没好气的挤着音调哼了一把,又敲面前的桌子:“你这个笑,是不服管教的意思了?才进了廷尉府第一天,本事就见长了是吧?”

    王羡心道坏了,她走了神想别的,把崔长陵晾在了一边儿不说,还在他“耳提面命”的时候,不知好歹的笑了出来。

    坏了坏了,崔长陵这样子,分明是恼了她嘛。

    住在一起这么久了,她也大概摸出了崔长陵的脾气和路子。

    他平素是不爱动怒发脾气的,她时常想,大概真是跟着温夫子云游十几载,把性子都养的与众不同了。

    寻常高位待久的人,动辄喊打喊杀都是有的,偏他不是。

    什么事儿都是淡淡的,像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眨眨眼一样,更不要说什么大动肝火生气了,还真是有些超出红尘俗世的味道。

    但话说回来——他会生气啊!他真的会生气!

    王羡抿了唇角,忙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夫子,我不是不服管教,我是想到了别的事儿,走了神分心,才笑的,真不是长了能耐不听夫子的话。”

    崔长陵斜着眼看她,那意思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王羡有眼色啊,根本不等他问呢,就赶忙自己先交代了一通,临了了又扯了个笑给他:“所以我瞧夫子亲切的很,想来真不是没道理的。一来打小便仰慕夫子,从记事儿,就听着夫子的事迹长大的,一路从太原郡听到了建康城,跟夫子也是越挨越近。二来后来做了夫子的学生,夫子好些时候替我操心,那姿态都像极了我阿娘。”

    这丫头满嘴的胡说八道,他要是像极了王大妇,那成什么样子了。

    崔长陵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你安生闭嘴吧。”

    她还是个孩子,跟身边儿亲近的人说话,大多什么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更不会做到什么三思慎言,一向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才不会管这话对劲儿不对劲儿。

    他懒得纠正她,也委实没什么好纠正的。

    况且那一番话里,出了她提起王大妇的那一宗外,他现如今听来学生二字,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倒不是今儿个才升起的不舒服,也有好几天了,只是他还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大概其,面前坐着的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虽然面上不追究什么了,也绝不藏私的在提点、保护着王羡,但想想她的出身和欺骗,总归还是有不受用的吧?

    王羡并不知他心思百转千回,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想了这么多的事儿。

    只是他叫她闭嘴,她就讪讪的收了声,果真一个字也不提了。

    两个人相望却无话,干坐了又有好一会儿,还是崔长陵先开了口问她吃好了没有。

    王羡早吃饱了,再精致的糕点,她也没那么大的肚子往里头装,只是她又觉得奇怪,她坐了这么久,已经没再动过那些糕点了,崔长陵这是在想事情吗?所以一直没发现?

    她说吃好了,又问他:“夫子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他刚想说吃好了就回家,叫她问了一嘴,咦了声:“你知道我在想事情?”

    她便笑,是眉开眼笑又带着俏皮可爱的那种笑容:“我都半天没碰这些糕点了,夫子是细心的人,早发现了,就不会问我吃没吃好,既问了我,那就是没瞧见或是没留心,这样心不在焉的,大概是在想别的事情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体贴

    崔长陵没有再跟她多说这些,叫人把那些糕点和金丝党梅打了包,他自己又上了手,替王羡拿了两包在手上,才领着她出门下楼去。

    浓墨是一直在楼下等着的,他没叫浓墨跟,浓墨就十分的懂事儿,半步不往前凑。

    这会儿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他瞧见了,几不可见的撇嘴,心里不大服气的是,这顿饭吃的未免也太久,从前他跟郎君亲厚,前阵子郎君送了平叔回家里头,尚书令府就成了他的头一份儿,他虽然年纪还小些,但说话办事总不错,可是没想到呀,这怎么一转脸的,郎君连带着女郎吃顿饭,都不叫他在跟前伺候了呢?

    是了,尚书令府中旁的人如今尚且不知,但浓墨却是知根知底的,毕竟是跟着崔长陵贴身服侍的,有些事儿要瞒他,既没必要,也委实不大瞒得住,不过当日崔长陵有交代,人前人后还是只能以小郎君称之,免得旁生枝节。

    浓墨脚下轻快了几分,凑着迎上去,一见他两个手里抱的有小包,便上了手,全都接了过来。

    王羡要的是三样点心,崔长陵实际上还是很纵着她的,又多替她要了两样,都是她在府上时候爱吃的。

    只是眼下她一样也没吃完,又贪嘴,就全都叫打包了,打算带回去留着晚上吃。

    五包小食,看着是不多,但叫浓墨一个人拿,他也犯难。

    故而浓墨伸手去接王羡手里的小食包裹时,王羡往后扯了扯:“这三样我自己拿吧,你也拿不住这么多,别再给我扔了,怪浪费的,我还留着晚上吃呢。”

    浓墨嘴角抽了抽:“小郎君放心吧,保管不会弄掉了,我做奴才的,这点子事情都干不好,也太没个奴才样儿了。”

    王羡显然不信任他,抱着小包裹不撒手。

    崔长陵走在前头,听他两个你来我往的,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脚步顿一顿,站在楼梯下不远处,回了身来等王羡,她刚走下来,他一抬手,从她怀里抽出了那三只小包:“正经要吃饭的时候,你又不好好吃,上了糕点,都是你点的或是你爱吃的,你也不好好吃,我原是说把剩下的党梅给你带回去,你倒好,成了全要打包走,我还寻思呢,多少好东西你都浪费了,几样点心,再精致,也不值当还要打包带回家的,”他一面说,一面嗤了声,“合着打量晚上贪嘴拿来填肚子?”

    王羡脸上的笑容一僵,就想把小包抢回来:“夫子怎么夺食儿呢?”

    她声音不大,可崔长陵与浓墨都听得见。

    崔长陵是黑着脸,浓墨却是在憋笑。

    老天爷,他服侍了郎君多少年了,还没见过有哪个敢这样跟郎君说话,多幼稚,多丢脸啊,听来像是同个十四岁的女郎抢食儿一样,没见过吃的吗?

    可是他再想笑,也得忍下去,这一嗓子要是笑出了声,郎君还不剐了他。

    崔长陵越发把小包拽的紧,任凭她上手抢,就是不还给她:“眼下这做派,咱们两个,谁像是抢东西的?”

    王羡也觉得这样不大好,好歹现在是个郎君的模样,大庭广众的,为了几样糕点就上手,传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是以她连忙放下了手,只是仍旧很不服气:“我撒手了。但东西是我点的,夫子拿了我的,总得要还给我吧?”

    她倒说的理直气壮,崔长陵啧的咂舌:“这顿饭,是我花的银子,”他说着把手上的小包晃了晃,“怎么就是你的了?”

    王羡叫他这话说的倒噎住,横竖她没花钱,这就叫做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要抢东西,都理不直气不壮!

    她气的腮帮子疼,小声的犯嘀咕:“又不是没吃过东西,好端端的,拿我的东西还不认,成什么样子了。”

    “你这么小声嘀咕,指责你的夫子,又成什么样子了?”崔长陵也不生气,实际上偶尔逗逗她,引得她同他拌两句嘴,这感觉很微妙,却令他意外的满足。

    正如当日在青牛山下,为了那么几块儿桃花饼,她也是这幅样子,又不服气,又不敢生抢。

    崔长陵看她咬牙切齿的,那样子倒像是要一口咬上来,他隐有了笑意,却藏的极好,唯恐她看见了,这便有些过火了。

    所谓的逗一逗呢,也总是有个限度的,太过分了,她心里不受用,难免要生气的。

    是以崔长陵收了势,但小包却还是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你什么时候想吃,再叫人到观微楼来买,今儿夜里不许再吃了。别的放不住,叫浓墨拿回去给底下的小子丫头们分了吧,金丝党梅我给你留着,明后天你来找我,我允给你吃。”

    得,这是连她吃什么都要管了。

    王羡龇牙咧嘴的想叫嚣,崔长陵却根本没给她机会:“你一贯爱吃些嗫哝的甜食,这样的东西,白天吃一些,动一动消化了倒还好,大晚上的还敢往肚子里填?”他反问她,“你在家里时,你阿娘就没告诉过你,不能这样吃东西吗?”

    阿娘是没说过,不过阿兄说过。

    凡事都要懂节制,况且还是自己个儿的身子,更要爱惜才对。

    只是她又不日日贪嘴,不过偶尔起了兴致,实在想吃,才会一时不顾着这些,若要是天天这么吃,她早就吃成个圆滚滚了。

    但这也没什么说的,崔长陵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拿走了小包裹,也是为她好,怕她晚上贪嘴,又没人管着她,一时贪的吃多了,到时候不消化,难受的还是她自个儿,再说明儿一早还要到府衙当值,大半夜的折腾一顿,明日铁定没精神了,总不至于今日才奉旨入廷尉府,明天立马就告假。

    陈荃还等着抓她小辫子整治她呢,她倒自己要给人家送把柄来说嘴?

    故而王羡撇了撇嘴:“那金丝党梅我也不吃了,夫子也叫他们拿去分了吧。”

    她说得像是在赌气,声儿都是哝哝的,崔长陵心头微动:“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