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桦一直跟在胜利乡卫生院的医生和护士身边，看着他们给老刘刘平的妻子秀英抽血，量血压，然后测血糖，听胎音……

这前前后后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在凛冽的冷风中，大家就差不多静着心，围观着看了一个小时。

随着忙碌的结束，忙得一团汗水的胜利乡卫生院的田医生将情况对大家一说，顾雪桦本来沉重的心里，又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刘平妻子秀英这妊娠期糖尿病倒好，毕竟一时半会，对生命危险不大。

但是高血压和脐带绕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分分钟就可以要了人的小命。

况且袁家山村，处在清泉河滩涂之上，这是一坐离乡里还有十三四公里的鸟不拉屎的乡村。

如果真如田医生所说的那样？……

届时不仅孕妇秀英有生命危险，而且她肚里的孩子也危险。

就算同意她将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可是孩子脐带绕颈，呼吸困难。且又没有到预产期，肯定百分百就算早产。可早产儿，本身怕是这存活率，也会降低很多，还有可能就是发育不全。

但田医生的话，却不仅仅只是一个病情的分析，而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对于在大龄产妇外加七八个月大即将临盆的孩子来说，几乎每一样都是致命的。哪怕一次摔倒，一个打喷涕，都有可能引起肚子里的异动。

同时，田医生说的情况，说明了秀英身体的异况需要治理迫在眉睫，一刻也不能耽误。

想想，如果孩子在肚子里出现危险，那牵涉到大人的可能性极大。

稍有不慎，便会母子俱损。

“栖伟、玉屏，你们也听田医生说了吧，事情就是这么严重，哎……”

顾雪桦望了望一直跟在身边的两人，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接着说：“如果这样的话，先不说别的，咱们先将秀英弄到医院里再说。这样吧，趁着今天镇上的救护车在这里，就将她送到泉城医院去住着，让医院里随时派一个医生给她做着监控，万一有什么问题，好立即找到补救措施，毕竟生命重要。”

这就是顾雪桦作为一县之长的指示！

在这样的时刻，又面临这样的问题，即便是同来的卫计局局长计栖伟，也不好作过多表态，只得跟在领导背后打边腔，而农业局局长辛海更是搭不上话，他分管的工作重点本来就不在这。

顾雪桦见众人没有反对意见，接着说：“大家想想，现在就算让刘平的媳妇秀英呆在家里，但村里的医疗条件大家肯定清楚，要是她身体万一有什么反应，现在乡里卫生院的车也不能及时赶到，县里的边更不用说了。所以现在就好她住到病患住得比较松散的泉城医院去！”

众人都领会顾雪桦的意思，觉得这样做也蛮公道。

但是作为当事人，刘平和秀英却不能理解。

前几年，计划生育搞得严的时候，将村民们实在搞怕了。

那时候只要风闻谁家老婆怀孕，那老婆立即拉到卫生院给打掉，这男的呢，还要做节扎手术。也就是将输精管给切了。这样一来，很多村庄大半个村的男人都是无用货。

而且那几年偶有意外怀上的，大多都是想超生的。

他们就是在老婆怀了七八个月才回来。最严励的时候，即例是快生了，计生办还是不行，不让过关。且那时计生办就有很多人，他们将这农妇七推八搡，便压着到卫生院给做掉。

袁家村那袁老四的老婆生了三女儿还想要儿子，这便偷偷怀上了一个，还到外地躲了起来。到了八九个月时候回来生产，哪知道，就是临近生产的日子，这计生队的人知道了，硬生生地将袁老四的老婆给掳走，然后将孩子打掉了。当时袁老四的老婆真是哭瞎了眼，说打胎下来的时候，那娃眼睛都能盯人了，生下来，还有气，硬是被计生办的人打针给打死了。

这些往事，对于顾雪桦这一届的官员来说，已经成为记忆。

但对袁家山村的刘平和他老婆秀英来说，却是历历在目，如是昨天。

想到会发生那样的场景，他的心都在滴血地疼。所以，这次他是铁定了心，不能将孩子交给政府处理。

老刘刘平一屁股坐在门口，腿儿一横，对着簇拥在一起的众人说：“啧啧，你们有这么好心？你们该不会想着法子将我老婆弄去打掉吧！呀，这多大了还打掉？你们就下得了手，就不怕报应！？”

刘平的脸色很不好，呈菜肝色，而且不擅言辞的他似乎是鼓着梆子说话，声音虽小，却是穿透力十足。

“不是，老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听田医生说，秀英既有糖尿病，还有高血压，小孩在肚里还有脐带绕着吗？现在秀英和孩子都处在极度危险之中，如果未能及时救治的话，会有生命危险。”胜利乡党委书记刘玉屏挤上前，到了刘平身边，动员他。

“是啊是啊，秀英既有病症，也有脐带绕颈的现实情况，况且咱村的医疗条件特别差，就说村里的那赤脚医生蔡胖子吧，刚才我过路，连他门都未见呢！……村里离乡里远，离城更远，这是必须要重视的，切不能因为这小事，而让孕妇受苦啊.”这跟着来的，一个胜利乡卫生院的大龄护士，也做他工作。

“老刘，你就别固执了，这是好事，是护着你的。”大家苦口婆心地劝老刘。

可不仅刘平就是不愿意，坐在门槛上的腿不抬一下，门外的人进不去，屋内的秀英也不来。

而且，连秀英也觉得这次县里边的这些官员，就是给她下的套，包括这次请胜利乡的救护车来，她觉得这是县里边和乡里边演的双簧戏。

这样想，她便回应大家：“大家快看，我不是好好的嘛，怎么就有危险了！现在这些医生呀，也净是瞎说。我现在能吃能喝，每天都能吃两碗饭，我的身体还是知道的！”

“是啊是啊，我在家里，现在侍候她好一些，不是妥妥地嘛，为什么要去县里，要去泉城医院？我跟你们说呐，我们哪儿也不会去！就在袁家山村！”

见刘平两口子固执得很，什么话也不愿听，而且还将顾雪桦的一番好心，看成担心与利用，更是朝着坏的方面，这让人有些心寒。

这也让众人一时也没有辙。

局面陷入僵持之中。

也或许是这政府方面的人多了，相反还给人家压力。这老刘刘平一直不自然的景象，也让跟着顾雪桦同来的秘书江小丰知道了。

他见此情形，轻轻地将顾雪桦的身子撞了一下，转声说：“顾县，要不要咱们这些人现在回避一下，让跟韩志鹏跟刘玉屏他们这些本地的官员，做他的工作，咱们在这里相反还给你压力。”

顾雪桦瞪大眼望着他。

江小丰真是敬业的秘书，他当即辨解道：“不是，顾县，我怕你忘了。来的时候，你是说跟着农业局长辛海一起一个农村土地流转的大户家里看看的，现在这里……我们要不要先到那边看看。”

“哦，可以啊，喊上许局长和辛局长，咱们暂时先出发。”顾雪桦也知道在众人围着圈着，这让当事人刘平和秀英更有压力。

而且大家蜂涌将他们盯着，人家两口子也无法交换意见。

顾雪桦挥手将许栖伟和刘玉屏喊到一边，然后与胜利乡乡长韩志鹏、乡党委书记刘玉屏一起叮瞩了几句，然后到了袁家山村邻近的一个村，桐油村的村委会，让老支书领路，一起去种粮大户的田里。

在来的时候，顾雪桦本来就是为这两件事来的。

现在因为老刘妻子怀孕的事，耽误了调研胜利乡种粮大户的冬种情况。

“老李现在还在忙吗？”顾雪桦也是来过这里的，可谓轻车熟路。

“是啊。”

“现在这时季，忙啥？麦子不是种了吗？”

“现在谁还种麦子呀。”老支村走在前面，然后指着眼前的畴畴沃野说：“这个种粮大户，现在改种了蒜头了。几十亩平坦的上好地，全种了青绿的蒜苗。你们看”。

“为什么这么好的地就不种麦子了呢？”

“种麦不赚钱呗。”

“那种蒜呢？”

“这几年的蒜头势头好得很呢，就这一亩地，去年就可以卖了四千多元。这老李也说，要是知道去年那么好销，早就就全种上了。今年，他这可是种了四十多亩地呢。”

顾雪桦顺着老支书的手一指，但见远方田野绿意间，有几个男人正在堆放化肥的小棚里，忙乎什么，大家弯着腰，几乎与青翠的大地重叠在一起。

顾雪桦也知道，前一年蒜贵，那是被人炒起来。但是如果全部的身家给种上蒜，也风险也很大的，如果蒜贱，价平，那基就要亏钱进去的。

哎，没有龙头企业，这就受制于人家，爱挚于市场，也是没办法的事。

顾雪桦一行跟着老支书到种粮大户老李的化肥棚子那里看看，想与他聊会天。

但驻守在袁家山村的卫计局开越野车的那个司机小冯，却打来电话给许栖伟。

电话中小冯说：“许局，不得了不得了，这韩乡和老刘那边起了冲突了！”

“什么情况？”顾雪桦听老刘那边起了冲突，现场就把许栖伟的手机拿了过来，然后说：“小冯，你说是什么事？”

这冯传章虽然年近三十，但对顾雪桦来说，无论是职务，还是年龄，喊他小冯，都所谓。

这小冯就说：“顾县，你们走之后，韩乡长想让秀英尽快去医院，也或许就是想在你们这里县里面的领导面有挣点面子，毕意一个地方父母官连一个农妇都动员不了，这也丢面子。所以，韩乡长一直催秀英车上走，哪知道这次结了老刘一直不肯让她走，并且发狠话说你们休想给她拉走，你们想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是不是？想将她从肚子里打了是不是？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同意的！”

“你再说，再说……”顾雪桦鼓励他。

“刘书记和韩乡长就向他解释，说不是这样子的，这不是医生都给你妻子检查了吗？她现在有三种病症在身，而且随时有生命的危险，如果到时候她什么事，出了问题，谁负责？！可是老刘说，你们别打晃子了，我不会听你们的，你们也休想将秀英带走，她就是死也死在家里。她出问题，我负责！”

“咳，韩志鹏乡长和刘玉屏书记一见刘平根本就不上道。感觉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也不行。特别是韩乡长，他当时就心急了，就是对老刘说，你今天去也得去，你今天不去，也得去！”

“就这样将他惹火了是吧？”顾雪桦问，她此时已经停止走向老李牛棚的脚步，转身往回走。

“是的，正是这样。这老刘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还真的跟韩乡长杠上了——县长来了又怎么样，县长她就不是人吗？你们为了完成计划生育任务。这么大的孩子都打掉。你们还有天理法律？”

“老刘这么固执，韩振鹏也没辙了，懒得再跟他说话，忽啦一上，就将拉起来，往车上推。这老刘倒还听话，上车就上车，但老婆秀英死活救护车，边将人推走边说，你们莫拉老刘了，我们不会去的。你们也别不见棺材不流，咱说不去就不去，拉也没用的。！”

“晕，就没有与她讲过，这住到县城的医院去，这是为她好？你们没向她这么说？！”顾雪桦急得直跳脚，嘴里大骂这老刘真是蠢蛋，怂包，不够男人。

“他们倒也说过的，刘平说你们都是一丘之路，他怎么会相信？韩志鹏见这老刘真是犟性子，这见说理他不听，这便借着上面的威风，气恼地喝斥：老刘，你别给你脸，不要脸，你他妈也不看看你是谁，你还对着干呢，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将你拷起来扭派出所再说！”

“现在的情况呢？”顾雪桦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