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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黄源书记的意思!”县委书记李胜见县长顾雪桦一脸迷糊且有些不理解的神情,便移步过来安抚她道:“雪桦,你莫性急,坐下……来,你坐着,我跟你说。”

顾雪桦本来是站着的,她以为李胜找她的时间很短,也就是三几分钟就完事了,这便一直站着。因为她还要去跟着农业局局长辛海等人一起去胜利乡调研冬种的事。

秋天落叶黄,百姓种冬粮。这肥沃的清泉河平原的冬天,可不能荒着。以前的时候,清泉河畔的老百姓通常种的就是小麦,但不知怎么搞的,老乡们这几年里都不愿种了,任地就是那样荒着,好端端地上好地,就成了荒草岗。

农业局局长辛海曾向顾雪桦汇报说,这农民的种粮积极性不高,排除了进城务工,少有劳力之外,还与这种小麦时以前老百姓自家留种也有关。这种粮百姓都将前一年的小麦积点种子,以待下一年播洒,或许是种子退化的缘故,这收成总是上不去,青壳的多,面籽却少,这更让本来就不愿种地的农民更是形成进一步打击。辛海找到顾雪桦汇报就是希望她一起去种粮大乡胜利乡看看,一起研究研究,看农业局最近引进的几种农作物,能否在清泉县给普及开来。

这下见李胜要她坐下,那定然是需要谈些时间了。幸亏时间尚早,辛海一行知道自已与书记李胜谈事,稍等也是没话可说的。这样想,她便在李胜的面前坐下。

“雪桦呀,这就是我喊你来的意思。有些事,打电话说,说不清楚,只有当面说了,你才能理解和明白。”李胜将眼镜扶了扶(他戴的是老花镜,平时不戴,只有平时看文件的时候,才戴上,以免文字太小看不清),然后说:“嗯,你看透这文件的玄妙了没有?”

顾雪桦摇摇头,表示不知其意。这市纪委已经查到了清泉县有24名干部有问题,且多是与蔡晓岚私营结党的亲信,有部分涉及的问题还比较严重。但现在处理结果,却只有蔡晓岚一个人,其余的人都没有被处理,这让顾雪桦其实是很失望的,也是挺迷惑的。

李胜见顾雪桦没有表情,便说:“在前几天,我们两人在市里和书记市长进行那次会谈之后,我又给黄书记汇报了我们清泉县的实际情况,在我们县城,虽然说风景秀丽,景美人和,更有清盈盈的清泉河绕城而过,但是就资源禀赋和交通优势来说,我们并没有,既没有动车停靠,也没有大型的火车站接驳站……也因此,在招商引资和经济发展方面,一直以来都是清源市最薄弱的软肋。”

“如今,通过全县上下一心,我们也开始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东部沿海很多知名企业,纷纷来到我们清泉开厂投资,而且有部分药企业也看中了我们这里的植被繁茂,空气优良,想在这里投资建厂,今年就初步谈妥了两个药企的项目,其中有一家还是上市公司……可以这么说吧,今天这大好的时机来之不易,是几代清泉人努力的结果。所以,在那一天的议论之后,我又跟黄书记说了,我们对于领导干部的处理,别一杆子挺到底,看能否探讨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听李胜这样说,顾雪桦只得痴望着他,心想原来是李胜在帮着这帮人求情,但他却没有理会她,而是接着说:“后来黄书记和程市长就研究了大半天,虽然这次是我们清泉为主角,但是也考虑到我们清泉的实际情况,知道我们清泉这些年来发展的瓶颈所在,所以这次放到全市十几起案子里面去通报,目地就是削弱清泉蔡晓岚案件的影响力。”

“有些人处理,有些人不处理,这让老百姓会不会有想法”。顾雪桦说。

“有想法又怎么样?这事又不是我们县里能决定的,而是市里深思熟滤才形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李胜书记也对涉及问题的干部,非常重视,他说逐个突破,安置好一个,再处理一个,再进行下一个…………他也是这样的想法。”

顾雪桦听着李胜的话,自嘲地说:“那既然这些都是市里面的意思。如果我顾雪桦坚决反对的话,那自然就是违背上级的意思!嗯,李书记,就按你说的这样,逐个突破,我支持。”

顾雪桦心想,既然程市长跟黄书记都一起研究和讨论过了,她也不好做更多的表态,毕竟她在这方面都是一个新手,如果过分强调自已的想法的话,到时候就是与领导走向了相左的方向。

李胜见顾雪桦表态,颇为满意,他又说:“我今天喊你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顾雪桦谦虚地说:“您说,吩咐就是。”

“说来说去,还是说说副书记老蔡这案子,晓岚这个人其实我很清楚,他就是栽着他的家人手里,你知道他有个老婆吧,常年没有工作,对收受贿赂的行为,一点也不节制;而他的儿子,一直娇生惯养,少年时常在社会上犯事,成年后虽然开了公司,却一直打着父亲的旗号揽地皮,现在虽然赚到钱了,企业也做得像模像样,但人的痞气却没有改,骄横的个性却没有改……老蔡也就是栽在这里!”李胜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顾雪桦的脸色。

顾雪桦面无表情,她知道这所有人讲话,讲某一件重要的事之前,都会有所铺垫,会在话里引出真正的目地,在李胜没有讲明目地之前,她就像在听故事一样。顾雪桦虽然不知道老蔡在这些年的成绩,但你明显地犯错了,就得接受处理,这是活该!这时候,处理通知都下来了,虽然是内部的,但你这时候谈这话题是什么意思,她想不通李胜帮蔡晓岚分析这些问题是干什么,这便稳坐在椅子上,有静观其变的味道。

李胜见顾雪桦没有强烈地表明立场,这循序渐近地说:“我并不是念在旧情上,想让他怎么样?——有些事情,但我想呢,就如市委黄书记所说的一样,党员干部,功是功,过是过,这两个分得清楚,青泉县形成今天这样的重商亲商的环境,与老蔡的极力推动是息息相关的,他对清泉发展来说也是功不可没的,所以呀……趁着这文件还未有公开,我们看能不能连起来一起到市委的黄书记那里说一下,然后适当的给老蔡留点面子,让他退休或者调到别的闲置部门去呆个一年半载,或者安排内退,看怎么样?”

一听李胜的话,顾雪桦心里就咯噔一下,他以前就知道李胜跟蔡晓岚关系不错,想不到李胜在这样的局面中还公开去维护他,顾雪桦又一次感到迷茫,她不知道书记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说这人家都是违规违纪在先,怎么处理,但眼下你又要求我与你一起去求情?她就有些想不通,这嘴里就嘟囔着说:“你是书记,这样做好吗?”

李胜被顾雪桦这样问,叹了口气说:“这么说吧,其实我也不想跟你说这样事情,但有时候不跟你说了,又怕你不了解情况……这人大的杨长江,你应当认识吧?”

顾雪桦说:“认得,黄源书记兼任一把手,这杨主任,排第二。上回热电项目落地,他还带着人来清泉调研过的,个子高高,块头大,酒量也不错,为人挺豪爽。”

“嗯,就是那个。”李胜扭了扭头,说:“他昨天晚上获知消息,就给我来电了,谈了有十来分钟……嗯哼,他在电话中左绕右绕,也就是说了一个要事,那就是他认为市委市政府和清泉方面对老蔡处理严重了,他心里不悦,说这样处理的话,老蔡会坐牢的,咱们不念在功劳的份上,就算是同事几年,这想让我们想想办法……当然,你知道的,他是市委常委,每年对清泉县的考核,他有很好的否决权力和建议权利。如果我们一点儿没动静的话,我怕今年我们的考核,又会在全清源市垫底。”

说了这么多,顾雪桦终于明白了书记李胜也是这事情在铺垫。所有的目地都指向一个,那就是自已与他站在一起,或者支持他,而不是反对他代表清泉县委县政府向市委市政府为蔡晓岚求情。而这原因就是市人大的杨长江对李胜打了招呼,如果李胜再不进行一点动作表示的话,那首先一点,清泉县在来年的考核或者部分项目的实施时,会遭到市人大的否决,同时,市人大在对干部提拔的时候,也有相当的建议权利,他李胜如果想进一步,恐怕也要经过这杨长江的手。

为蔡晓岚向市委市政府求情,并且还是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顾雪桦想到这事儿就好笑。可想想却怎么也笑不起来,这居于官场,却像一颗树一样扎根下来,关系更是盘根错节,这如果要将一棵树放倒,这隐在泥下的根,自然会牢牢护住。想想既然杨长江对李胜打了招呼,要是再不作为或没动静的话,怕是李胜在杨长江面前就失掉分,清泉也会掉分了。

这便说:“这事儿,我就跟着李书记,李书记看怎么做,我拥护你。”

“好,好,雪桦,早就知道,你会同意的……唉,作为在这个岗位上,这其中的一些事,也是被逼没有办法的”李胜这听顾雪桦已经表态同意,这脸上好歹有了和颜悦色的味道。毕竟李胜也知道,顾雪桦与市委书记黄源交好,她如果强烈反对的话,自已这脸就是左右不是,不知如何向杨长江交代。

“那,还有别的事吗?辛海我估计,怕等久了。”顾雪桦笑笑。

“没事,没事了,你去吧,到时候我跟书记汇报时,就说已经跟你谈过,你也是这意思,就行。”李胜微笑着,示意她快快离去。

从李胜的办公室出来,顾雪桦见自已的秘书江小丰正在门口的走道上站着,知道农业局局长辛海已经与他联系过,他们在等着她。想着自已一大早连口早餐也没有吃,包也未提,顾雪桦要江小丰先下去,她马上来——她急匆匆回到办公室,找了块面包往嘴里塞,又喝了大口白开水,这便下楼跟着江小丰一起去农业局汇合。

见到农业局局长辛海等一干人,众人也未有过多寒暄,便急急地往胜利乡方向急驶而去——也没有办法,辛海和县政府办的人早就与胜利乡乡长书记都联系过,这时候人家正在家里候着县长的到来。

胜利乡是清泉难得的一个全平原乡。这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是由于清泉河长年累月,数以百年的冲积而形成的平原洲地。但是,时值初冬,这田野里却是荒芜一片,只有那比人高两杆的芭茅草,以傲天之姿,立于平原之上。

四十分钟左右,顾雪桦等人到了胜利乡政府。乡党委书记刘玉屏和乡长韩志国早就候在乡政府门口,见到顾雪桦的车便迎上来开门。一早就被李胜叫去绕了一大圈,回头却是和他同流合污帮蔡晓岚开脱求情,这让她不爽,这一路上见到一路荒凉,也有不悦。一下车,乡长书记笑意浓浓热脸相迎,顾雪桦也未有过多表情,只说:“走,到以前的产粮大户家里调查下情况。”

众人见顾雪桦根本没有寒暄之意,人家首先就是掂记着工作,也不好再磨噌什么,当即大家就朝着胜利乡青岗村驶去。放在几年前,这青岗村可是有名的,这有名缘于上一届市委书记的再上一届市委书记,还来过青岗,当时他站在麦地里与民同采麦穗展望丰收的照片,还在《清源日报》头版头条刊登过……可是如今那书记站的地里,怕是黄草芨芨,早就遗弃了。

村里没有什么人烟,村长书记一担挑的候平挽着泥巴杆子腿脚,正在路边等着。见到县长、乡长的车,简单说了几句后,顾雪桦的意思就是到前二任市委书记到的农户家看看,问问他们为啥不种粮了,她也想从这这一户典型中,去发现问题,思索问题。

这户农户倒也变化挺大,洋气小的洋房子,在村里格外显眼。村支书候平领着众人往这农户家走,一边介绍这农户家的情况,一共是七口人,两个老的,五十有余,就姓余,大儿子去年结的婚,今年有了娃;而他小儿子这个月刚办的结婚证。一家七口,除了一个哺乳期的儿媳妇,还有五个实壮劳力,这样的家庭,要放在往前,那都是村里种地的大户。

或许村支书已经给老余打过电话,他在家里烧开了水,备好了瓜子候着大家。顾雪桦等人一进去,老余就给大家挪凳子搬椅子,很是热情。老乡的淳朴热情,让顾雪桦本来并不开怀的心颇为温暖,这脸上自然浮着浅浅笑意。

“余叔,你先别忙乎,你坐下,与我们聊聊天。”顾雪桦一落坐,招呼老余也坐,并且坐到她的身边去。——在这点上,江小丰的安排还是很有主见的,他侍候过二任县长,知道这县长下到农户家里调研也不容易,这其实在农业局局长辛海的车上,早就安排他们农业局的县市报纸通讯员给跟上,这顾县长与农户谈心的照片更是不可少。

顾雪桦倒是很反感这样照来照去,她当县长就是来做工作的,连那点花架子干吗?但一想到自已在工作,人家这记者这通讯员也在工作,为他们的饭碗作想,她也不能过份地阻拦他们。

“余叔,你给我们介绍下,你目前的家庭情况和生产情况,遇上什么问题,难题,你直接跟我们说,我们这次来村里,就是想听听种粮大户们的心声的。”顾雪桦也不绕圈子,径直问他。

“好!……我这就说下我家里的情况。我家里大儿子在家,小儿子和他媳妇都出门打工去了,在温州皮鞋厂,皮鞋厂的开工也不足,一个月只能赚二千多块钱。这大儿子呢,因为结婚后又有小孩,只得先在家里,待孩子有一二岁,再出门寻事。”这老余见人群中还有人未倒开水,说着准备去倒水,顾雪桦将他衣袖拉着,笑着阻止,并吩咐江小丰:“请我们小江帮着代劳一下!”(其实这事儿怎么轮到县长秘书江小丰去做,顾雪桦一示意,早就有头脑灵动的人,抢着给做了)。

“至于说种地嘛,现在自留地水地三亩,旱地二十八亩,外加村里很多亲戚搬到城里,还有些出门打工地不愿种的,我都拿来种了,晚了给他们背几袋上好的面粉就成。这一来一去,我实际种地有四百亩左右。这一亩地收入,也就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元左右。”

“啧啧,老余,你每亩120,四百亩,一个也是近五万,不错呐。”顾雪桦帮他算账。

“呵呵,这种地怎么说,像我们这样种,钱要说起来,倒也不少,但是……一年到头,却是存不起钱!”

“为什么呀,你这收入,放在城里打工,那也是普通管理员的收入呀。再说,现在国家不仅不收粮税,还有种粮补贴,这肯定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是倒是这样,有这样的钱。但不多,你知道的,现在国家补贴农民,都是直接打钱到农民户头的银行卡上的,我这是人家的地,补贴自然就落到人家那里去了……不过,我家这二十多亩地,也不少,有几千元!”

“那也很不错,很不错!”

“但顾县长你可能不知道,这钱,还是存不起来呀,要想富,还得进城打工”。

“为什么呀?”

“要是在城里打工,人情往返就轻多了,人家知道你出门在外,接客的时候,也不接你,但在家的话,就是必接的。红事二天,白天三天,每次一百元到三百元不等,从来没有错过,这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哦,这确实也是笔开支!”

“还有,这几年乡风习气也不好,在家种地的话,又闲,这农村人呀,喜欢扎堆……”老余说到这,被村支书候平给打断了:“老余,莫扯远了,你就说说种地的事!”。

“没事,没事,老余,你继续说,现在大家爱扎堆?”顾雪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