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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契上所提的房产位于三里村,帝京北郊约十五里处。路途偏僻,略有崎岖。

    程雪嫣本要雇车回来的,因为顾浩轩衣衫尽湿,这秋风瑟瑟,真担心他会受凉。

    可是他却说路途虽遥远,却胜在僻静,正好可以和她卿卿我我,况“即便是冷,不是还有你吗?”路上便一直粘着她。

    程雪嫣觉出那身子在瑟瑟发抖,却是怕她担心,不停的逗她笑。她深知他不过是想省下几文钱,因为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哪怕只有一文钱,也要想着如何才能发挥它的最大价值。也真难为他了,习惯了挥金如土,如今却要算计着过日子,还要顾及她的情绪……

    “雪嫣……”

    她只在出神,却不知他何时停住了脚步,正一脸认真的看她。

    “嫁给我……你是否后悔了?”

    她一惊:“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是想,如果你……”

    “哪有那么多如果?”她有些生气道:“莫非你也因了我爹的事牵连了顾家,嫌弃我是灾星?”

    “你怎么会是灾星?”他急忙拥她入怀:“即便没有岳父的事,爹这么多年在朝廷上也得罪了不少人,能有今日也是迟早的。而我能娶到你是这辈子最大的福分,我只是怕你受苦,你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的……”

    “在我心中,好日子就是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现在虽然苦一点,不过总会好起来的,况且我们完全有可能让自己过的很开心。比如咱们的大门虽然是木头的,栅栏还参差不齐,等到春天的时候,我就种上一些爬蔓蔷薇,红红粉粉的,一定让它成为天昊国最漂亮的门!还有屋子,虽然现在看起来乌突突的,可是你完全可以画上几笔,比如画‘别有洞天’,这样即便是不去揽云崖,我们也可以时时刻刻欣赏美景。嗯,公公婆婆那间房子就画‘松鹤延年’,让他们……”

    人忽然被抱紧,一个声音有些哽咽的自头顶飘落:“我顾浩轩何德何能,竟娶了你做妻子……”

    心底泛起无限柔情:“傻瓜,说什么呢,是不是想逼我也夸你几句?”

    他笑了,深深的吻了吻她的鬓角,牵起她的手:“回家!”

    是的,回家,即便简陋,即便寒酸,只要有他有她,便是家。

    二人一路温馨的往回走,可是刚到了院门口,裹着头巾的秦曼荷就从里面冲出来,银盘大脸上蹭着两道灰。

    “我说二位,你们倒好,游花逛景去了,留下我们收拾这几间烂屋子……”

    这幢三里村的房产是由三间正房并四间耳房和一个小抱厦构成的,四合院模样,院落不小,却因了院墙是黄土砌成又年久失修,显得一派荒凉。

    所幸的是该有的一样不少,比如院中有一口水井,水质清澈甘甜。

    这幢宅院本是早年程准怀初任知府时置办下的,因为当年财力有限,只是想将父亲和弟弟接来于此,又担心他们住不惯府衙,才于郊区置地。结果父亲去世,弟弟又不肯过来,便一直闲置至今。当时一同买下的还有据此一里远的五亩地,面积不大,是准备给程准贺无聊时种着玩的,却因无人照料直荒到现在。

    初时,众人闻听有这一落脚之处皆大为欢喜,可是赶到一看……

    大失所望之余,至少还知道仅这一处破落之所也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容身之地,只是待走进院子,步入房间……看那积压的灰尘因人声拂动而四处飞扬,屋角垂挂的塔灰摇摇欲坠……

    顾水卉一声尖叫冲出了房门,秦曼荷则是咒骂不已,好像令她住到这种地方是折了她的身份。

    可毕竟是要住的,于是众人便开始着手打扫,却自然是满腔怨怼。

    相比下,戴千萍则分外冷静。虽然卸下钗环,只粗布加身,做事仍旧有板有眼,包括打扫房间。

    程雪嫣看着她利落的身手不禁由衷佩服。

    顾太尉也积极参与,圆滚滚的身子挪来挪去,为这场劳动增添了不少乐趣。

    可是其余的人却仍拿着主子的身份。

    顾浩然背着手立于院中,只看众人忙碌,虽粗布长袍,仍摆出一副玉树临风之态。

    顾水卉则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生怕一点灰星飞到自己身上。

    秦曼荷倒也跟着忙活,只不过嘴巴抱怨不停,惹人心烦。

    念桃只言自己要照顾孩子,端坐在院中,不停的指挥程雪嫣那扇门应该怎样擦才干净。

    碧彤和小喜不声不响的忙碌着,不时的斜她一眼,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掌灯时分,总算弄得相对干净了些……其实不过是常年无人居住才显得破败,眼下看来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程雪嫣眼中……越是空洞无物,越富有创造空间!而最关键的是,没有了那漂亮却森严的院墙,仿佛那些束人手脚的规矩都跟着不见了,令人心胸敞亮。越过低矮的土墙,便见一片阔野,几间房舍散乱其中,狭窄弯曲的乡间小路上,农人荷锄而归,牧童短笛嘹亮……仿佛这才是她向往已久的生活。

    深深的吸了口傍晚混着炊烟气息的空气,随众人挤到东房——顾骞和戴千萍的房间议事。

    虽是落难,却依旧是主子坐着下人立着,墙上竖着或长或短的黑影微微摇动,盯久了让人不禁感到有些诡异。

    看着油灯豆大的火苗晃动,围在木桌旁的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分外的幽暗憔悴却是急切的想弄出一个尽快走出此种困境的法子,程雪嫣忽然觉得此景很像前世在电视里看到的生产队员开会的情景,不禁想笑,可是为了照顾众人的情绪,只得忍着。

    先是探讨人员分配问题。

    “公公婆婆年纪大了,三弟和弟妹轻手利脚的,碧彤就分到婆婆房里吧。”秦曼荷开了口。

    碧彤急忙向程雪嫣投去求助的目光,却被她摇头制止。

    “水卉年轻,需要人照顾,碧彤就再辛苦点吧。至于小喜……就到我们房里伺候吧……”秦曼荷继续分配,俨然成了这个落难家庭的当家主母。

    小喜也面露急色。

    “如果弟妹那边觉得缺人手,就让念桃过去吧,反正她以前也是你的丫头……”

    念桃听闻揭了自己的伤疤,正要恼火,可是转念一想,秦曼荷岂不是在为她考虑?于是抱着顾逊点头应了。

    程雪嫣自然心有顾忌,顾浩轩不待她目光瞟向自己已然开口:“我和雪嫣自己能照顾自己,这边就不用添人了,大嫂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秦曼荷看着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程雪嫣的手背,当即扁嘴一撇。

    “念桃原本就是你们屋里人,难道要她一个下人独占一间房?”

    “小喜是个男子,与大哥大嫂一个房间怕也是不妥吧?”顾浩轩反应敏捷。

    秦曼荷被噎了一下,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

    “曼荷,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揪着这些个事不放?唯今之计是赶紧想出个赚钱的法子,你以为今儿买的这一石米能吃一辈子吗?”

    虽无旒苏遮面,戴千萍的脸依旧不失严厉。

    秦曼荷立即想起忙了一天,晚饭却只喝了碗粥,连片菜叶都不见,难不成以后的日子就要这样过了?顿时悲从中来,想要掏帕子,却发现连帕子也用不起了,只得拿袖子抹泪。

    “我们是一家人,同甘苦共患难,眼下的危急,只要齐心协力也不难度过,老爷,你说是不是?”

    顾骞眯着小眼睛,不置可否。

    “还怎么度过?马上就要连饭都吃不起了……”秦曼荷大放悲声。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就不信这么多人一个好法子都没有?”戴千萍急了:“都说说自己的主意,你们总不能就这么等着饿死吧?”

    她的目光挨个扫过去,可是脸色却愈发阴沉。

    程雪嫣非常明白,在场的各位哪怕是下人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了这么久,如何能抵挡突如其来的灾难?况从来都生活在高门大院中,哪知外面世界如何?又怎知何为不劳无获?

    “娘何必这般紧张?三哥只要动动笔,就什么都解决了。”顾水卉的月牙眼在油灯下闪着天真的光。

    顾浩轩笑了:“孔雀褪了羽毛也不过是山鸡而已……”

    “哥,你在说什么呀?”

    顾水卉没听懂,程雪嫣却是心底酸涩,他是说以往一画千金全赖以自己是太尉之子,而今……平民百姓要如何面对这浮华市侩的人心?

    她偷偷去寻他的手,却被他捉住攥紧,二人相视一笑。

    “好,待我这点首饰当完了,你们就都准备饿死吧!”见一群人皆不吭声,戴千萍气得胸口泛堵。

    “不是还有碧彤吗?”秦曼荷眼睛一亮:“婆婆,其实如果没有碧彤,我们也可侍奉您的,不如把她卖了……”

    碧彤吓得一哆嗦。

    “反正她也是做不得什么,还平白添了张吃饭的嘴……”

    未及程雪嫣开口,碧彤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呜呜哭道:“碧彤不会吃白饭,碧彤明天就去别人家帮洗衣服,赚的银子都交给大*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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