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寒：“所以，你爸就这样一生郁郁不得志，穿着这身状元袍服，一直到老死在这村子里？”

“那倒也不是。”小姑娘摇了摇头：“说到这里，我就更加不理解了。他们结婚之后没多久，就开始整天吵架。说是吵架，大多数时候是我妈再发火。哼哼，我爸只是个百无一用的穷书生，他哪敢说话呢？他唯一的武器就是闭上嘴巴，三五天不搭理人，恨得我妈牙根痒痒。”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妈变了。她看我爸的眼神不一样了。以前当他是宝贝一样，现在仍然觉得他是宝贝，只不过，这两种宝贝并不相同。第一种宝贝是活的，第二种宝贝是死的。”

“嗯？这是什么意思？”我很好奇，于是多嘴问了一句。

“怎么说呢？”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有一天晚上，我妈把我叫起来了，对我说，有一样好东西，要和我分享一下。我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想起床，但是厨房里面飘出香味来，我又忍不住，于是穿上衣服，跟着我妈走到吃饭桌跟前。”

“我妈端上来了一大盆肉，那盆肉冒着热气，馋的人直流口水。我和我妈一人一双筷子，呼噜呼噜的就吃起来了。哎呀，那味道可真美呀。”小姑娘说到这里，捂了捂嘴巴，好像已经流出口水来了：“后来那盆肉被我和我妈吃完了，我们两个的肚子胀的像是鼓一样，撑得走不动路了，只好靠在椅子上聊天。”

“我问我妈说，我爸呢？怎么不让他来吃肉？我妈指了指刚才的那个大盆说，刚才那些肉，就是你爸的。”

这个答案从小姑娘的嘴里说出来，让我脚底板冒出来一股寒气：“你们……你们就这样把你爸吃了？”

“是啊，人肉的滋味真不错。”小姑娘舔了舔嘴唇，又叹了口气说：“那天晚上，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妈摸着肚子，恨恨的说，以前我喜欢你爸风流倜傥，风趣幽默。后来他不幽默了，整天板着脸和我较劲，看见他就让我生气。所以我就把他吃了。唉，他死了之后，也是一个宝贝啊。”

说到这里，小姑娘忽然停下来了，扭头看着我说：“现在你明白了吧？活宝贝和死宝贝的意思。”

“我明白了。”我缓缓的点了点头：“活宝贝，是宝贝他这个人。死宝贝，是宝贝他的肉。”

“没错。你答对了。”小姑娘兴奋地拍了一下手：“你还挺聪明的。我听人说，临死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就是寿衣，我爸临死的时候，穿的肯定是状元袍子，所以这肯定是他的寿衣了。”

我苦着脸点了点头：“所以，你妈吃了你爸之后，你就开始怀疑爱情了？”

“差不多吧。我妈经常跟我说，她当初爱我爸爱的发狂，什么都愿意为他做，谁知道结了婚之后，柴米油盐，磕磕碰碰，连一年都不到，就厌倦了。再看到我爸的时候，满脑子就想：我养着这么个赌气东西干什么？不如把他吃了解解馋。”

小姑娘抬起头来：“你说，爱情是不是就是一时冲动？冲动劲过去了，就还不如一块肉。”

“大概……可能吧。”我苦着脸叹了口气。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倒也简单了。可是过了几个月，我忽然听到我妈在自己房间里哭。那天晚上是半夜，我妈又哭起来了，我忍不住爬起来，问她哭什么。我妈说，她想我爸了。”

“我就说，你想吃肉了，那就再找一个活人来好了，干嘛要哭呢？我妈就说我根本不懂，她不是想我爸的肉，是想我爸这个人。我就更奇怪了，你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吗？我妈没有回答我，就把我赶出来了。再过了几个月，唉，我妈就死了。”

“嗯？你们不是早就死了吗？”我奇怪的看着小姑娘。

“哎呀，这个死不是那个死。”小姑娘皱了皱眉头，有些难过的说：“我们是元神，要不停的呼吸吐纳，才能守住这一口气不散。隔一段时间不修炼，元神就散了，就是俗话说的魂飞魄散，谁也救不了。我妈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是一心求死的。”

小姑娘说到这里，好奇的看着我，问：“你说，我妈的死，是为了我爸殉情吗？她到底喜不喜欢我爸？如果喜欢，当初为什么杀了他？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为他死？”

小姑娘把我问的张口结舌，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我也没指望你回答，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人。有鬼，有妖，有活人。谁也不知道答案。”小姑娘拍了拍手：“好啦，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就不缠着你了。”

她扭头要走，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笑嘻嘻的说：“你结了婚之后，可别和周大婶吵架啊。因为……据我所知，她搬到我们村之前，已经结过七八次婚了。搬过来之后呢，也有五六次了。每次的新郎官，都是他儿子领回来的。”

“五六次？那她以前的丈夫呢？”

“嘿嘿。”小姑娘狡猾的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她冲我舔了舔嘴唇：“你猜猜看。”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了，我看着身上的状元袍，越来越害怕，总觉得自己已经被人端上桌了。

先奸后吃？这他娘的……

……

唢呐声响起来了，天地神明的位子也放好了。我一身状元袍，周姐一身凤冠霞帔，我们两个站在供桌前，要拜天地了。

“天地一拜，即是告诉天地神明，你们两个，结为夫妻。如果有谁生了二心，那就要天打雷劈。就算神明不管，我这个村长也会伸张仗义。”老者严肃的说了一声。

“我们也会伸张正义。”周围的村民齐声喊了一嗓子。

我感觉他们巴不得我生二心，好以此为借口，把我给吃了。

“来呀，咱们准备拜天地了。”老者挥了挥手：“一拜……”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远处传来了奔雷一般的声音，声音又密又急，由远及近，眨眼间就到了村子里。

我扭头一看，居然是三匹马。一匹雪白，一匹乌黑，一匹血红，三匹马都不带一根杂毛，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三匹宝马。

碗口大的马蹄跺在石头上，在山谷中发出隆隆巨响，明明只有三匹马，奔跑起来居然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眼看骏马已经到众人跟前，最前面那人一勒缰绳，骏马一声长嘶，前蹄重重的跺下去，马身前倾，滑出去两三米远，才勉强停住。

“您……您几位老人家怎么来了？”老者诚惶诚恐的迎了上去，两手一抬，要扶着三个人下马，但是他们已经轻轻巧巧的跳下来了。

我看到这是一女两男。少女的走在最前面，男的像是保镖一样站在她身后，显然是以这少女为主的。

少女挥了挥手：“找人，找了大半夜，人影都没有看到，气死了。闻见你们这有饭香，正好饿了，想吃点东西。”

“有东西，有东西，来呀，快把酒菜摆上来。”老者热情的招呼着。那些村民全都涌上去拍马屁，居然把我这个新郎官挤得东倒西歪。

“这少女是谁？为什么这些妖魔鬼怪对她这么客气？不对，不仅仅是客气，还有很大程度上的畏惧。真是怪了。”

少女和两个男人坐在桌上，着实吃了不少东西，看来他们真的是饿了。

“老人家，你们要找什么人？也许我们能帮帮忙也说不定。”老者讨好的说了一句。

“这个人嘛……二十来岁，细皮嫩肉。最大的特征是……是个活人，咱们这里，几个月也见不到一个活人，你们只要见到活的，就告诉我，没准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话一出口，全村人都呆住了。

少女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好了，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转转，有消息记得通知我。”

她抬脚就走，心不在焉的说：“你们是在办喜事吗？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她随随便便的拱了拱手，转身就要上马，忽然身子一僵，又回过头来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要找的人是我？”

我也不知道是喜是忧，不知道落在这些村民手中更好，还是落在少女手中更好。

那少女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女人。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欣喜，有愤怒，有不屑。

这种目光接连转换了几次之后，她对旁边一个男人说：“告诉他们，人找到了。就在白骨村。”

男人点了点头，向前跨了一步，忽然身子暴涨起来，变成了一头硕大无匹的恶狼。它使劲仰起头来，对着天上的明月嚎叫了一声。

声音远远地传出去，不久，又从另外几个地方传来了狼嚎声，像是对它的回应。

“老人家，这个男人，就是你们要找的人？”老者面色惨白，哆嗦着问。显然，他感觉自己闯了弥天大祸。

“你这是在办喜事？”少女根本没搭理老者，径直走到我面前了。

我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啧啧啧，新娘子果然够漂亮的。”她是在称赞周姐，但是周姐已经吓得快站不住了。

周姐小声说：“我……我……我不漂亮，和老人家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