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年看了看钱瘸子，打心眼里高兴啊。

“钱大哥，你这是深藏不露啊！还有这种绝活呢！”

钱瘸子笑了笑，两颊黑红色的肉笑的挤在了一起。

“这不算什么，都是皮毛，都是皮毛，我爹……算了，不说了，都是怕挨批斗啊，谁敢张扬。这年头睁眼瞎最光荣，跟地主沾了边都不得好死。”

说完，他自己也非常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失言了，竟然说出这么不该说的话。

“对，不重视人才，永远也发展不起来。就应该以人为本。”

当赵万年说出“以人为本”这四个字的时候，本来低着头的钱瘸子，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面闪闪发亮地看着赵万年，那是一种找到知音的眼神。从小自己就被别人欺负，从来没有人真心的夸奖过他。赵万年的一句话，就说的他心里暖暖的。

赵万年回头从兜里掏出来一把钱，从中间选了一张最大面值的，十块钱的大团结。递给钱瘸子。

“钱大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是我的账房先生。给你这个钱，不是你的工钱。这个就是给你拿去买身合适的衣裳，洗个澡，刮个脸。换个人模人样的来见乡里乡亲。让他们知道，你也有混出头的一天。至于你的工钱，咱们回头再说，快去吧。”

听到赵万年这么说，还给自己这么多的钱，钱瘸子非常激动，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其实他今天来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毕竟赵万年之前的名声也不好，自己跟他又没有什么矫情。

“谢谢，谢谢，我一定好好干，我一定好好干。”

钱瘸子激动的千恩万谢，两只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冒出来了光亮，然后拿着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落落看到钱瘸子拿钱出去了，一张小脸上挂着满面的愁容，赶紧跑进屋来，问了问，

“爹爹，他是跟你要钱的吗？咱家不欠他的帐！”

赵万年看着落落挺起胸膛，傲娇的模样，伸手在落落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

“小机灵鬼，还知道管家了。他不是来要账的，他是来讨个营生干，以后他也跟你万财叔一样，跟爹爹干活，爹爹给他发工钱。”

“那你为啥先给他钱？还给那么多？”

“他干的活跟你万财叔他们不一样，他是给爹爹管账的，所以得先给他多点钱，让他收拾一下自己的形象。”

“爹爹，”落落皱起了眉头，很担忧地说，“他要是拿着钱跑了不给你干活了咋办？”

赵万年听到落落这么说，爽朗地笑了起来，连带着肩膀都有点疼了。

“落落，他是管账的，所以爹爹得考验他一下，不然以后他管爹爹的好几十，好几百的钱跑了咋办？他要是拿着这十块钱跑了，让我们认清楚他这个人品不好，不能重用。十块钱就花的合适，记住了吗？”

落落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慢慢地说，

“记住了……”

下午，张万财他们送鱼回来了，又忙着帮赵万年收鱼，张万财过称，赵万年记账，倒也是有条不紊，但是赵万年一直心里犯嘀咕，因为钱瘸子没有来！

难道这小子真的拿了钱跑了不成？

收完鱼，送走了村民，几个人做饭吃饭。吃饭的时候，聊到了今天这个钱瘸子。

张万财一拍桌子，

“他妈的，敢来骗钱。没事，大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去找他算账去。”

让赵万年给拦住了，看看明天咋样吧，本来也没有人跟家约好今天就还是工作的。

“大哥，只要你说句话，明天你让我怎么收拾那小子，就怎么收拾他。我张万财还收拾不了一个瘸子了，反了天了还！”

赵万年笑一笑，

“算了，他要是真跑了，那十块钱就当时替他孝敬老母亲了。他日子过得也真是艰难。我到时觉得他会回来的。”

听到赵万年这么说，大家也不好再说下去，毕竟是人家的钱嘛。再说，他能这么说，应该也有他的道理。赵万年这小子近期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大家也是累了一天了，结算了工钱，就各自回家休息了。

赵万年和落落也早早的睡觉了，今天蒋郎中给他换了个新的膏药，肩膀舒服多了，没有那么痛了。他本来以为过几天就能接着干活了，但是蒋郎中还是很严肃的警告他，三个月之内不能干重活，否则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第二天一大早，在张万财他们一伙人来之前，钱瘸子就来了。

站在院子里，赵万年问他，

“昨天下午收鱼的时候你怎么没来呢？”

钱瘸子见赵万年眉头紧紧的锁着，心里便七上八下的，脸颊上的肉抽搐了一下，赶忙过来同赵万年解释，

“万年大哥，你听我解释，我昨天从你这里出去，就打算去城里买点衣服收拾一下自己，可是要是搭车去城里的话，得花大价钱，一来一回一块钱就没有了。所以……所以我走着去的，可算赶在日头落山之前到了城里卖了套合适的新衣裳。然后去澡堂子洗了个澡刮了个脸，又走回来的。我这个腿脚你也知道，回到村子里都二半夜了。所以也没来找你。”

“万年大哥，你看，你要要怪我昨天没上工，你怎么打我罚我都行，就是别赶我走啊。这是昨天花剩下的三块二毛钱，您先收着。”

钱瘸子说着，拿着手上卷成一团的三块二毛钱就往赵万年手里塞，赵万年听到钱瘸子这么说，心里一阵的感动，这个钱瘸子，自己明明给足了他钱的，还是千方百计的为东家省钱。宁可自己吃苦，也绝不乱花一分冤枉钱，这个账房，值得！

赵万年也不接他的钱，

“钱大哥，这个钱是给你的，剩下的我也不要回来,你就留着就成了。”

这个时候张万财他们也过来了，一进院子就傻眼了，几个人都惊呆了——这还是苟家湾的钱瘸子吗？

站在原地不动的钱瘸子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全新的蓝色中山装，里面还有个白衬衫，虽然这个天气有点热了，但是看起来还是非常精神的。

脸上的胡子茬都没有了，还理了个小平头，平时钱瘸子因为出工少就没有寻常庄稼汉那么黑，这下洗的干干净净的，简直就跟城里的干部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