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了，赵万年的鱼都卖光了，集市也快要散去了。这战绩都要归功于落落的吆喝。

赵万年收拾好车子，把落落放到板车上准备走的时候，旁边卖菜的大妈还叮嘱他，以后卖菜不能这么送这个送那个了，那不亏死了。

赵万年笑嘻嘻地说，

“没事，大妈，不亏，这鱼都没有本钱，我就出点力气上河里抓的。送个你们都打打牙祭，卖菜也怪累的。以后还得仰仗你们多帮忙，多教教我呐。”

其实赵万年一点都不亏的。他一早就预料到，这个年代做生意，就是要实诚。因为这个年代的人也都实诚，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那个第一个买鱼的大姐，因为自己送她一些鱼干，还给她抹了零头，她不一会儿就领了好几个同村的妇女回来买了十几条。

还有一个卖衣服的大姐，好像也是一个人领着孩子卖自己在家做的衣服，孩子路过鱼摊有些馋，赵万年随手就每样鱼都装了点让落落给人送去了。

这不，大姐也不小气，送给落落一件衣服。

正好赵万年嫌弃落落的衣服呢，补丁上面摞着补丁，好像穿了几十年的衣裳了似的。一点也没有个小姑娘的样子。

赵万年推着车子，落落坐在车子上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自己的新衣裳。高兴的一路叽叽喳喳。说的赵万年推车都不累了。

到家了，把板车收拾好，已经日上三竿了，赵万年赶紧做点早饭爷俩吃了。

吃完饭，赵万年躺在床上，掏出今天的收入，一大把的毛票，一点点的数。

这个年代的钱可真值钱啊，一分，五分，一毛，两毛。数了好几次才数明白。虽然脏兮兮的一堆，但是赵万年打心眼里看着欢喜，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钱啊，比支付宝里的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数字可爽多了。

赵万年终于数完了，这一早上他的收入总共是九块六毛二分钱，额外还有五斤的全省粮票，一斤全国粮票，还有十斤的肉票。

其实对于粮票这些，他可是一点都不懂，还好旁边卖菜的大妈帮他合计着是不是合适。所以也不白送人家好几条鱼。

赵万年摩挲着着一捆零钱，暗暗地在心里骂自己真是没出息，

呸！统共不到十块钱，给自己高兴成这样，真是丢死人了。并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老天爷不让自己死，那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这个时候，落落刷完了碗，也扫完了院子，高高兴兴的蹦跶蹦跶进屋了。这孩子有了个新衣服，简直兴奋的要飞上天了。

赵万年让她穿上新衣服看看好不好看，可是落落非要等到过年，还有大半年呢，赵万年板起脸来告诉落落，今天必须把这个衣服穿上。

小家伙只好不情不愿地穿上了，生怕自己弄坏了。赵万年不知道，这个衣服，可是落落这辈子第一件新衣服。可宝贝的很呐。

看看落落穿上新衣服，手都不敢往上摸了，赵万年告诉她，以后每个季节，落落都会有新衣服。这下可把落落兴奋坏了，赶紧洗了洗脸，又把头发好好地扎起来两个高高的小辫子。简直就是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啊。

赵万年看着落落，转念想起，这个现在可是自己的女儿了，心里不禁美滋滋的，感慨老天爷对自己真的是太眷顾了。

浑身上下充满力气的赵万年，扭头又带着铁锹和袋子去抓黄鳝了。今天还多带了一个柳条筐。怕是一个袋子装不下啊。

天黑的时候，赵万年满载而归，袋子和筐都装的满满登登，看来明天要不止十块钱了。正高兴呢，一进屋看到炕上的落落，一下子愣住了。

落落已经换回了旧衣服，新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柜子上，说是怕弄脏了，新衣服要等着出门才穿。搞得赵万年哭笑不得，灰姑娘又回来了。

赵万年也打算洗洗睡了，从兜里掏出今天赚的钱，数了数，把零分的揣在兜里预备明天的找零，整毛的找了个铁盒子打算藏在床底下一个不起眼的旧箱子里。

就在他往铁盒子里放钱的时候，落落突然大哭起来，用力的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带着哭腔大声地说，

“我没看见，爹爹不要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落落的突然大哭让赵万年莫名其妙，伸手想掀开落落紧紧抓住的被子，

“落落，你怎么了？”

落落丝毫不松手，哭声更大了，

“爹爹藏钱落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赵万年突然脑袋一阵生疼，然后脑奶中浮现出曾经的“赵万年”的一幕，落落又一次不下心看到她爹藏钱，结果被牲口一样的爹爹爆打了一顿。

“他妈的！”赵万年不禁脱口而出。自己的女儿，这么懂事可爱，怎么就能下得去手，怪不得你死了，真是死有余辜，简直就是畜生，禽兽不如，该死，真该死！

赵万年想到这里，赶忙安慰落落，让她不再哭了，好不容易哄得落落不哭了，拿开了手上的被子。他为了哄落落高兴，从兜里掏出了一分钱，打算明天赶集让落落卖糖吃。

谁知道钱刚一伸到落落眼前，落落又放生大哭，还一边哭一边退到了墙角。嘴里大声说着，

“落落不要钱，落落不要钱，爹爹不要把落落卖了。”

一下子又让赵万年蒙圈了。咋回事？这个年代小孩不喜欢零花钱吗？

“落落，这个是爹爹给你的零花钱啊，你可以随便买东西，多好啊，可以买糖，还可以买红头绳。你怎么不要呢？”

落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双眼通红，断断续续地说，

“落落不要……不要爹爹的零花钱，香香……香香姐姐就是要了零花钱……零花钱，被她爹卖掉的。”

“爹爹，你说过，你说过不卖落落的。你明天赶集是不是要卖了落落？”

赵万年乐的够呛，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使劲想了想，想到了关于香香的记忆。

这个香香也是这个村的一个女孩子，他爹爹和妈妈一直想要生个男娃，可惜生到香香这里已经是第六个了也还是女娃。

他爹妈实在也是养活不了，就卖了四个，其中就有这个香香。为了生个带把的，还得继续生啊。

赵万年跟落落赌咒发誓，哄了半天，才让落落相信，自己不会卖掉落落，也不会一跑了之。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爹爹，要带着落落一起好好过日子，过有饱饭吃，有新衣服穿的好日子。

哄了半天，落落倒是不哭了，不过钱还是不肯要，

“虽然只有一分钱，也要留给爹爹还债的。”

赵万年心中一暖，有个这么贴心的女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不禁想逗一逗落落，

“那要是我还不上村上其他人的债咋办？”

落落小脸一紧，好像又要哭，赵万年的心里也跟着一揪。

不过落落还是说，

“那爹爹也不能把我卖了。”

“哈哈，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舍不得卖了我的宝贝闺女啊。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把你卖掉的。”

说着，抱着落落，在她眼泪还没干的小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

落落高兴的大笑起来，

“爹爹最好了，爹爹最好了。”

后半夜一两点，天还黑漆漆的，赵万年就从床上起来了，今天赶集的村子比较远，他得早一点过去占个好地方，最好还能找到昨天的卖菜大妈，他还得跟人家借称呢。

大半夜的，落落在炕上睡的正香呢，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睡觉，赵万年没有召唤落落，自己趁着月色的一点点光亮，拉着板车带着鱼就走了。

月光不太明亮，星星也没有几个，整个村子万籁俱寂。只有赵万年的喘息声和板车的吱嘎吱嘎的声音。

不料就是着吱嘎吱嘎的声音，却吓坏了二狗子。

这个二狗子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老赖，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生产队没有人愿意要他，村里也拿他没有办法，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主。

要说为啥吓坏了二狗子，这个赵万年拉着板车吱嘎吱嘎路过的时候，二狗子正趴在李寡妇家的墙头上，打算偷一只鸡打打牙祭呢。着李寡妇孤儿寡母的，偷偷摸摸养只鸡就为了给儿子吃口鸡蛋长身体。

不知道怎么地却被这二狗子盯上了，二狗子也趁着今晚月色不怎么亮，偷偷的跑出来想偷鸡，没想到传来了板车的声音，二狗子还以为是闹鬼呢，吓出一身的冷汗，一下子从墙头上掉了下来。

惊魂未定的二狗子，借着月光，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人拉着板车路过，又仔细一看，这个人不正是村里的欠账大户赵万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