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宝停住了脚步，他静静地等着那个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不，那个人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敞开怀的衣服随着一阵风，微微扬起。他的头发已经飞起来了。他跑近了唐天宝，一脸的行色匆匆，额头上大汗淋漓，样子十分焦急。

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唐天宝，他倒是感觉唐天宝这个人故意在挡路，而着急地喊了一声，让开！

这一切，完全出乎了唐天宝的意料，他已经来不及躲闪了，那个人狠狠地撞在唐天宝的一只胳膊上。

“让你让开，没听见吗？”那个人一时失去了平衡，怒气冲冲地喊道。

“王光开？！”唐天宝并不因为他撞到了自己而愠色，他喊了一声那个人的名字。

王光开站稳、回头看了看。他喘着粗气，来不及擦拭额头上簌簌而下的豆大的汗珠。

“你……你是……”由于刚才跑的一段，王光开气喘吁吁地问。

唐天宝走进了王光开，拍了拍王光开的肩膀说：“你忘记了？我是唐天宝。唐天宝，你还记得不？陈大龙知道吧？我是陈大龙的同学唐天宝，你不记得了？”

王光开搔首着，一脸的尴尬，脑子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记得，唐大哥。你好你好。”王光开说着就伸出了手，然而他又忙把伸出来的手缩了回去，然后在那条本来就不怎么干净的裤子上擦了擦，再一次把手伸了出去，和唐天宝寒暄了两句，问候了一下近况，然后话题转到了主题上来了。

“唐大哥怎么有时间来这里？”王光开问道。

“哦，办点事。你给这里送货啊？”唐天宝说道。

王光开笑而不答心自闲的样子，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香烟，递给了唐天宝一支，又掏出了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

“唐大哥还不知道吧？我就是这的员工。”王光开自己也点燃了一支香烟说道。

唐天宝陷入了一阵沉思，更多的是对陈大龙——昔日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好兄弟——的埋怨。唐天宝只是知道王光开和陈大龙是一个公司的，只知道王光开是个司机，只知道自己的发小陈大龙在潮州市的一家服装厂里上班。但是，但是，他真的不知道陈大龙就是“飞翔鸟”的职员。

“唐大哥？”王光开吐出了一口烟气，用那只黑乎乎的脏手在唐天宝的眼前晃了晃，说，“想什么呢？”

“哦，大龙在不在啊？”唐天宝问道。

“你来公司不是找大龙哥的？”王光开没有答非所问地说。

“哦，不是。”唐天宝犹豫了一下，忙说，“是找他的。”

“走吧，你跟我来。”

唐天宝紧跟着王光开的步子走上了电梯。没有想到的是“飞翔鸟”的电梯里居然一副金光闪闪的样子，仿佛KTV或者大酒店里的电梯一样，雍容华贵。

“真气派啊！”唐天宝不由得感慨道。

王光开听到唐天宝的赞许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极为短暂，稍纵即逝。王光开转移了话锋说道：“唐大哥还在原来的单位吗？”

“哦，是啊。”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也是服装行业吧？”王光开问道。

“哦，是的。不过，我们公司可没你们公司气派。我们那不行。”唐天宝不是自谦，睿敏公司肯定无法和“飞翔鸟”比，差距太大了。说判若云泥可能有点过分，但是绝对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唐天宝观察的很仔细，“飞翔鸟”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唐天宝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他只能自叹不如。一个大的企业从非常细小的一个方面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出来，“飞翔鸟”的成功不是没有道理的。

电梯里响起了一声清脆而又委婉的声音，唐天宝跟着王光开来到了职工的办公室，王光开一边在前面走着，还一边滔滔不绝、孜孜不倦地介绍着“飞翔鸟”的发展规模和公司情况。王光开完全是处于过度兴奋和激动当中了，用了一些极其夸张的修辞手法把公司吹嘘了一番，说得天花乱坠，天上绝无地上仅有。

不过，唐天宝没有蔑视王光开略带几分吹牛的言谈。因为，唐天宝也确确实实亲身感受到了“飞翔鸟”的大气和尊贵。走廊里的地板几乎亮的都可以当做镜子了，亮丽照人。小皮鞋走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音，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拍电影一样。面前是用的是环保型的壁纸，每隔一米都有一张类似于伟人像的镶嵌着银白色边的相框，里面是一个个外国人。看上去像是搞艺术的，每个人都很有特点。唐天宝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他走进了一张相框，看了一下相框下面的名字，那是用英文写成的，但是唐天宝知道，那个人是女装设计师唐娜·卡伦。就在唐天宝刚刚进入“艾兰时尚”的时候，曾经温习过功课，他知道唐娜·卡伦这个优秀的设计师。她身材高挑，绿眼睛闪亮迷人，虽然已经是花甲之年了，但是从她身上依然能嗅到时尚的气息。唐天宝在唐娜·卡伦前驻足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前走。下一个人物更让唐天宝大开眼界。就是那个在全球都享誉盛名的乔治·阿玛尼。阿玛尼下一个人是保罗·戈尔蒂埃，这些顶级服装设计师里面，唐天宝对保罗·戈尔蒂埃是情有独钟的，就在前不久，唐天宝才查到这个优秀的设计师的资料，但是绝对属于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唐天宝自己设计文胸的时候正是借鉴了戈尔蒂埃设计的“尖胸”的启发。在1990年为麦当娜在她的世界巡回演唱会中穿上戈尔蒂埃设的“尖胸”装，一举赢得众口一词的赞誉。而现在这个“尖胸”设计已成为一个标志，戈尔蒂埃展示的不仅是服装的油滑、性感和现代更重要的是巴黎的特色，似乎也成了时尚的代名词。在法国的巴黎，时尚是随处可见、俯拾即是的。巴黎给了世界人们一个榜样，不知道巴黎的名流、名牌，简直就与时尚相距十万八千里，唐天宝就是一个与时尚相差甚远的人，但是他懂了这一点，所以他虚心地学习。再往后面的那几个人，唐天宝就完全不认识了，只是看着一连串的名字，饶有情趣。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分别拍下了约翰·加利亚诺、卡尔·拉格菲尔德、高田贤三、伊夫·圣·洛朗等等……

唐天宝的行为让王光开有些不耐烦了，他又不好意思催促，所以也只能跟着唐天宝的身后，暗自着急。王光开当然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他不关心这些，他的脑海里只有潮州市的路况，除此之外就是他喜欢的女人黄雅叶了。

唐天宝已经把那些相框全部都用手机拍摄下来了，他感慨道：“不错，这有大公司的气派。企业文化做得相当不错。”

“唐大哥，咱们走吧。”王光开还是忍不住催促了一下，他实在受不了唐天宝那副非要研究个所以然的认真态度了。也许他唐天宝没有什么事，只是闲着来参观，可是他王光开有事啊，还有一批货等着自己往北京运呢，他来就是找市场部的负责人要货单子的。

“好，走吧。”唐天宝说罢，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地往走廊里看看。

来到陈大龙办公室的时候，陈大龙正好不在办公室里，王光开让唐天宝先坐下，然后指着饮水机说：“唐大哥，你要是渴的话就自己倒水，别客气。我还有事，我要先去一趟市场部，就失陪了。”

王光开走后没有过多一会儿，陈大龙就出现了。

“小宝？你怎么来了？”陈大龙显然有些措不及防的样子，这也正是他始终没有跟唐天宝说出自己的工作单位的原因，他相信自己的兄弟，但是毕竟同行是冤家，都是为老板打工的，陈大龙不想树敌。

“怎么？不欢迎啊？”唐天宝有些故意刁难陈大龙的意思。

“哎，咱们兄弟俩人就别这么客气了。”陈大龙说着，把手中的那份文档放到了办公桌上，然后走到饮水机旁，弯腰从下面的小型抽屉里拉出了那个透明的装着纸杯的塑料袋。陈大龙从里面抽出了两个纸杯，然后叠放在了一起，给唐天宝接了一杯开热，接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着唐天宝说：“对了小宝，你喝茶吗？”

“你别忙活了，给我接杯冷水吧，这么热的天谁喝开水啊。”唐天宝倒也不用跟陈大龙客气，他直接接过陈大龙的纸杯子，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什么事啊，还让你亲自跑一趟？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陈大龙坐了在靠背椅上说道。

“我跑这一趟是值得的啊。要不然我还不知道陈大龙在这么牛B的地方上班呢。”唐天宝把纸杯子放在了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说着一句风凉话。他的心里确实有些不痛快，一方面是因为陈大龙向自己隐瞒了工作单位；另一方面他陈大龙明知道自己在睿敏上班，结果还敢和睿敏抢生意，这不是明摆着和他唐天宝过不去吗。

“靠，瞧你说的。毕竟咱们是干同一个行业的，我不是怕你误会吗。你看看这倒好结果还是误会了。”陈大龙也蛮不在乎。他知道自己和唐天宝的友谊不会就此瓦解的，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了解唐天宝的。

沉默了片刻，陈大龙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重要中午了，走我请客，咱们兄弟两个人好好聊聊。”

唐天宝确实感觉有些饿了，但是他推辞了一下：“你是大忙人，我来着就是想问一下你们公司是不是收购了一家叫大发服装加工生产厂的厂房。”

“哦，是。这个合同是我签的。怎么了？”陈大龙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这个合同是公司刘总亲自点名让他负责的，他不敢怠慢。

“什么时候签的？”唐天宝警惕地问道。

“昨天啊，怎么了涉及到你们公司的利益了？”陈大龙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因为两家服装公司同在一个城市，在业务上也就难免会有一些交集，这正是他一直没有把自己的工作单位跟唐天宝说的原意，如果真的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伤了两个人的兄弟情义，那就太不划算了。但是作为公司的员工，又不可能不为公司效力。各自侍奉自己的“主子”这一点错都没有。

唐天宝的心一下空旷起来了，里面的心、肝、肺、肠子等等所有器官似乎一下就不翼而飞了，整个人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傻呵呵地愣在了那里。贾大发的工厂肯定拿不下来了，因为两家公司已经签下了合同。唐天宝缓缓地垂下了头，仿佛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沮丧着、悲伤着，束手无策地等着死亡的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