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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是唐天宝第一次感觉到人的脆弱。在生死面前,人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直到后来,当陈大龙约他去夜店的时候,他依然心有余悸。这是后话了。

唐天宝出院以后背着别人自己又偷偷地跑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确定了是杞人忧天才肯罢休。

贾大发的工厂已经拿到了文学的第一代设计稿。工厂也正在不分昼夜加班加点地生产着,一个奇迹即将在潮州市上演,这是女人的革命。

“女人,要让自己“胸”一点。”当日本的苍.井空正在电视上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唐天宝正吸着烟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选择这节目。公司那二十万的设计费用已经到账了,谢敏也准了唐天宝半个月的假,一时间唐天宝仿佛从一个小职员升到了天堂,他开始热爱这个城市了,热爱阳光、热爱万物苍生。

贾大发给这个文胸起了个俗不可耐的名字——“胸一点”,当林志玲用那种娇滴滴的声音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别有一番风味。

贾大发这次也是孤注一掷,他甚至请到了台湾当红的明星——林志玲为他的新产品做代言。这次真的是下了大血本,他想到的是排山倒海滚滚而来的利润。他也坚信,自己的工厂终于生产出了高档产品了,这样的文胸最适合那些经常出席活动的女明星穿戴了。这段时间,贾大发也是亲自飞往全国各地,亲自考察市场,万无一失。他想自己的命运可能就会因为这一个产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的,因为这一件产品,他贾大发的命运真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这段时间,苏艾兰的“艾兰时尚”全力打造出来的“白雪公主”系列已经稳稳地占领了潮州市场,销售成绩空前地好。订单也像雪片一样,哗哗地飞来。苏艾兰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是她还是会为“白雪公主”而彻夜兴奋。这样的好成绩,已经有五六年没看到过了。“艾兰时尚”虽然说在潮州市的服装行业里面,可以说是领军的企业,但是经过中国的金融危机后,也是半温不火的样子,始终没有再度东山崛起。今年的“白雪公主”不但圆了苏艾兰多年的梦,更是对她事业的一个肯定。苏艾兰已经有了把企业走向平民的趋势了,这件“白雪公主”就是一个开端,“艾兰时尚”从今以后,不只做高档服装了。

谢敏不是这么想的,从和贾大发签了合同的那一天起,她就决定不赚穷人的钱,要赚就赚富人的钱。

在贾大发全国各地飞的时候,谢敏也在做和贾大发同样的一件事——全国各地飞。她不是旅游,她没有时间旅游。她一天至少要去两个城市,联系经销商。她每天晚上都会在酒店里看一下新闻。当她看到林志玲“胸一点”的广告时,心口总是忍不住紧一下。已经半个月过去了,贾大发的势头正像火一般熊熊起来了。在潮州市,贾大发却对可以称得上是风光人物了,仿佛一夜之间红遍了大街小巷。潮州市的“两报两台”也纷纷抓住机会采访他,风光无限。

只有谢敏知道,贾大发只是自己的一颗实验市场的螳螂,她谢敏才是黄雀。然而谢敏心里是怎么想得,就连设计师唐天宝都不知道。生活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甚至公司里显得有些松散了,余梦和谢敏两个人都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好几天都没有来公司了。

唐天宝给谢敏打了个电话,关机;又给余梦打了一个电话,也是关机。两个人神秘地消失了……唐天宝找谢敏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想跟她说一声,自己要请几天假。因为唐大奎的“五七”到了,他必须回老家给父亲做“五七”。

唐大奎“五七”的前一天,段红一夜都没有合眼。唐天宝半夜醒来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段红的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他走到了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屋里没有任何的动静,幽深的夜里,铛铛的敲门声显得十分空旷。门并没有锁,唐天宝推开门走了进去。

“妈,你怎么还没睡啊?这都几点了?”唐天宝着急地问道。

只见段红正披头散发地坐上床上,双眼迷离,若有所思。

段红并没有说话,灯光下,她整个人显得无助且孤独,鬓角上的几根白发,在灯光的照耀下,发着银光,异常明显。

“妈……”唐天宝喊了一声,走到了段红跟前,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整个身子一颤,哐当一下跪在了地上,“妈,你这是干什么啊?妈……”

段红缓缓地把头扭向了唐天宝,她的眼睛红肿了,脸颊上还残留一道道泪痕。

唐天宝知道自己父亲的“五七”就要到了,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车票,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段红提及到这件事。他怕勾起母亲的伤心,他不忍心看到母亲难受。他的心如刀绞,难受的要死。

“妈,你休息吧。明天一早的车票。”事到如今,唐天宝不得不说。

段红的眼睛眨了一下,泪水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唐天宝所在的村,是一个规矩多的村子。和中国大部分村落一样,都是一些约定俗成的老规矩,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农民们一直坚守这里的规矩和道德,一些老年人甚至还固守着那种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他们几乎不问政事,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家里的田地什么时候丰收,什么时候播种。他们几乎从来不看新闻联播,却总是在晚上七点以后打开电视机,他们要看的仅仅是一个叫《天气预报》的节目,为了看这个节目,他们心甘情愿地登上三十分钟。他们有的是时间,他们拥有的恐怕也只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吧。这是中国乡村的特点,五千年的历史延续下来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特点。

村子里的树木郁郁葱葱,麦田已经拔节了,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随风摇摆,还有几个月就要收麦子了,丰收的喜悦已经在村子里提前蔓延开来,田地里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活了,很多人开始打麻将,牌局上一轮着的不是输赢,而是东加长西家短的琐碎之事。这段时间,唐天宝的家自然是村子里谈论的主要对象,一个人引起头看,大家便各抒己见地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有人感慨,有人却叫好。村子里的事永远都是这样,不分对错,也没有对错,自己说自己的道理,各执己见,又似乎都有道理。

村里的最北头是一片坟茔地,不过离村子很远,通往那片坟茔的只有一条道。村子里的所有路都是土路,包括通往县城的那条路。这样的村庄,在中国还是普遍存在的。只要一下雨,道路就泥泞起来,滑的走不了车。

在城市里,人死了都是需要火化的,但是农村不是这样。农村人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入土的时候都要留全尸。虽然国家也有政策,但是农村都这么做,已经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习俗了。

唐天宝一只手携着篮子,另外一只手搀扶着段红。唐大奎的坟是新的,上面的土还是新的,只是被雨水浇过之后又被晒得有些僵板。唐天宝所在的村子里有这么一个说法,新坟三年不填土。唐天宝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本来想问段红,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话,他知道是不能问的,只能烂记于心。

烧纸钱的时候,段红依然哭得死去活来,晕过去两次。太阳毒辣辣地照着大地,没有一丝的风,段红的脸上已经花了,一把泪水一把鼻涕地哭着。一堆纸钱被集中到了一起,唐天宝跪在坟前,用食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在圈里面又画了一个十字叉,把那些纸钱全部放到圈里,然后用打火机点燃,黄色的火苗立马燃烧起来。唐天宝往后面退了一步,重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爸爸,花钱吧……爸,花钱吧,儿子给你送钱来了,别舍不得花啊。爸……花钱啊。”

这样的祭祀没有人教过,在农村,也不需要教,似乎谁都知道。

唐天宝从地上起来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样的痛是一般人所不能感受到的,是生与死的痛,根本就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

唐天宝去搀扶段红,他哭丧着脸说:“妈,别哭了,妈……咱们回家吧……”

那个时候正是晌午,太阳正毒,坟茔地里除了矮小的松树以外没有别的树木,没有一点阴凉之处。坟茔地里就有他们母子两个人,但是哭声却仿佛响彻天际,太阳瞪着大眼睛在看着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燃烧着的纸钱立马就化成了纸灰,随着熊熊的火苗向上翻滚飞舞,飘飘扬扬。这种方式也仅仅是活着的人表达一种对死去了的人的祭奠,即使烧再多的钱,即使烧真钱也未必就真的能到达死者的手里,只是那颗心已经到了,活着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死去的人。

唐天宝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了,一路上眼睛睖睁,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路还是那条路,只是比以前短了很多……似乎又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