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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张易阳的耐性几乎已经被磨光,但就在那会儿,他终于等到了,一个熟识的身影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在了他的面前,这个人是……冷罗刹。

张易阳没有看错,他面前站的确实是冷罗刹,她穿着紫色的高领风衣、牛仔裤、休闲鞋。她的眼圈深黑,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大圈。她定神看着张易阳,目光之中流露出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惊喜、惊讶、侥幸、愉快、甚至是痛苦。

她的双肩微微颤抖,伸出洁白的手掌抚摸张易阳的脸,被陈小晴打过一尺子那一边脸,抚摸那一道青肿的伤痕。她的手指冰凉……摸着,忽然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速度极其缓慢,仿佛万般留恋她的脸。

那短短的一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骤然静止了,张易阳的空间虚若一片,冷罗刹的世界却冷,只剩对视,他们从身而心无限的接近。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耳边传来拉铁闸的声音,然后听见公话厅老板说话:“年轻人,我要关门回家吃饭了。”

张易阳反应过来,向冷罗刹伸出手:“冷总,借我十块。”

冷罗刹迅速在包里翻了翻,掏出一张一百块递给张易阳。

张易阳走向公话亭老板,把一百块递给公话厅老板:“老板,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一百块不用找了,没其它意思,就是感激,你是我在广州遇到为数不多的好人,希望你不要拒绝。”张易阳说的话出自肺腑,他真心感激,在落难时店老板肯赊烟和水给他,令他觉得这个世界还存在温情。

公话厅老板没有任何废话,拿钱、离开。

沉默着,张易阳特想问冷罗刹为什么来的是她而不是苏然?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苏然说的?或许是何巧?何巧让冷罗刹找苏然,还是冷罗刹逼何巧问苏然?很多疑问,但张易阳不能问出口,因为一但问出口就会伤害了冷罗刹的心,她风尘仆仆远地赶来,这份情很重。

“冷总,我饿了,能不能先去吃个饭?”

冷罗刹没言语。

张易阳往前走,走出几步回头看冷罗刹,看她跟着自己,才放心继续走。

找到一个餐厅,张易阳要了一个牛肉饭、一只鸡腿、一杯西瓜汁。问冷罗刹要不要,她无动于衷,就那么目不转睛看着他,不发一言,看的他混身不自在。

饭来了,三下五除二吃光、喝完……

“你是不是死了都不会给我打个电话?”冷罗刹终于肯开金口。

张易阳无言以对,撒谎不是,说实话,那不是撞枪口吗?他宁愿沉默了!

“哑巴了?很不乐意跟我说话是不是?”冷罗刹越说声音越大,整个餐厅的客人以及工作人员都把目光投到他们身上,冷罗刹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男女吵架?”

“冷总,你别这样。”刚来那会没发脾气,现在发,不是正常人能触摸的古怪脾气。

“别这样,你想我怎么样?”

“我没想你怎样,你先买单吧,买完找个地方我让你骂个够。”

冷罗刹掏出两张一百块拍在桌子上面:“买单!”

餐厅外面,冷罗刹拳头密集如雨点般打落张易阳身上,拼命锤拼命打,边锤边骂,然后居然哭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张易阳吓傻了,见过两次冷罗刹流泪,哭却是第一次,张易阳感觉天旋地转。

听着冷罗刹的哭声,张易阳眼眶亦逐渐湿润,一种感动的情绪在波动。张易阳震撼了,一个认为她并不会关心自己死活的人、一个利用自己无数最后次导致自己跑路的人,原来比任何人都要紧张自己。

“你要死啊不给我电话……”

“你个笨蛋……”

“你讨厌死你,我打死你……”

张易阳想都没想过自己敢抱冷罗刹,但那一刻实实在在抱住了她,让她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肩膀里失声痛哭。如果把这一幕告诉认识冷罗刹的人,肯定没有一个会相信,可这一切如此真实,真实的张易阳无法顾及别的什么事情,整个过程都是愣愣的。

不知过了多久,冷罗刹松开张易阳说:“我饿了!”

“那……我们去吃饭?”看着满脸泪痕的冷罗刹,张易阳忽然感到一阵心痛。张易阳在想,自己是不是害到一个坚强的人失去了坚强?另外,张易阳发现冷罗刹不怎么化妆,哭成那样仍然风华绝代,一般化妆的哭过以后都像厉鬼。

“不去这家。”冷罗刹指了指身后的餐厅。

冷罗刹主动牵住张易阳的手,和张易阳一起走了两条街。张易阳觉得自己在做梦,但一切都是真的,那一抱把压抑的感情抱了出来,这一牵则彻底把心门打开,往后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爱不应该被埋藏,哪怕能爱的时间只有一天绽放出来也会很美丽,埋藏只会给自己的人生画上遗憾一笔,现在或许不觉得难受,老来到死那天也不会瞑目。

来到一个西式餐厅,冷罗刹点了一个意大利面津津有味吃起来。张易阳面前的冷罗刹不再是那个熟识的强悍的冷罗刹,而是一个女人,温柔女人,这几分钟过程冷罗刹给他露出以往所没有露出那么多的真正的笑容,她笑起来很美、很年轻。

张易阳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喜欢冷罗刹,并非全部因为身份地位、物质金钱的差异,更多的是因为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性格。张易阳不喜欢冷罗刹太强硬、太强势,他是男人,多少带点大男人主义,他希望得到尊重,尤其来自女人的尊重,自己所喜欢的女人的尊重,甚至是崇拜,如果是反过来就受不了……

过去,张易阳觉得冷罗刹既不尊重自己,也不温柔,现在,忽然发现原来她可以温柔,却又有点失望,不习惯。张易阳在想,如果自己爱她,应该包容,包括性格,一个人一但失去特色她就不再是自己所爱那个人,冷罗刹应该强悍,一但不强悍她就不是冷罗刹,而是樊柿子……所以,随便吧,去他妈的大男人。

“冷……”

“不要再叫我冷总。”

“那……冷桑榆,能不能借我十万块?”张易阳要把陈小晴那个钱还上,否则一辈子不会心安,反正已经欠冷罗刹很多,不在乎再欠十万,欠冷罗刹总比欠另一个外人强。

冷罗刹二话不说,立刻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密码三二五八1四,里面有六十万。”

张易阳把卡放进口袋说:“我会还你的。”

冷罗刹招来服务员,一口气点了三个甜品:“麻烦快点。”

“你没事吧?饿成这样?”

“中午饭没吃,转了两次飞机才到广州,然后打车,你知道机场到这里多远?整整一个半小时,比在飞机上花的时间还要多……”通过冷罗刹叙述,张易阳知道了整个过程。他打电话给何巧的时候冷罗刹就在傍边,何巧冷罗刹怎么样的时候是冷罗刹教何巧撒谎。打完电话找苏然,其实先找郭婷,拿到地址后郭婷第一时间交给何巧,或者说冷罗刹,至于冷罗刹用什么方式阻止苏然来见他,冷罗刹不肯说。

离开西餐厅,快十一点了,冷罗刹把张易阳塞上一辆出租车,带到珠江边。

珠江河,广州的母亲河,水质还算比较清澈,至少在夜晚看下去很清澈,主要是两岸景色很美,那些色彩斑斓的灯光倒影在江面上,有船只驶过,荡开水面,灯光、高楼,就在眼前一晃一晃非常不真实,但是只要不看水面,一切都是真实的,很美。当然,靠着张易阳肩膀的冷罗刹更美,只是张易阳觉得很别扭,恐怕真的不习惯冷罗刹温柔。

“冷桑榆,你骂我吧!”

冷罗刹脑袋离开张易阳肩膀,迷惑不解道:“干嘛骂你?”

“你太温柔我感觉恐怖,你骂我我更开心、更兴奋。”

“你贱骨头。”冷罗刹踢了张易阳一脚,走开。

“嘿,你别走啊……”

张易阳追上冷罗刹,在一张石凳坐下。

夜里气温很低,江风吹来寒冷刺骨,周遭并无多少人在活动,整个二十米范围只有张易阳和冷罗刹。就在那张石凳里,张易阳向冷罗刹讲述了整个逃跑过程,从离开那家私人医院开始讲,树林的打斗,撞货车,伤人无数,被砍几刀,几乎认命,最后被陈华所救,陈华把他送到镇江,坐火车往温州逃……

张易阳尽量说的很详细,连在温州住过那个旅馆如何脏乱都说了出来。冷罗刹很认真在听,没有打断,只是偶尔激动、偶尔平静,惊喜、担忧、害怕,用许多姿体表现告诉张易阳,她的情绪。

发觉张易阳点了口烟,吸了几口都没继续说,冷罗刹忍不住问:“然后呢?”

张易阳接着往下说,因为躲警察,其实不用躲,警察未必就找他,但他事先惊了。然后上贼车,进贼窝,没多久还遇上打架,不想打,但是别人先打他,打完了被人稍微赏识了一下拉入伙,他拒绝,坐了个顺风车,没想到却出事了,被警察当坏人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