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华灯初上,菀柳拜别了那日命人把王富贵扔出去的中年美妇,准备回房休息。本来入夜之后,应当是她们这些风尘女子最为繁忙的时候,只是因为杨宏儒的风骨和固执,菀柳沦落到了这里,同样也因为杨宏儒的风骨和固执,一大票士林子弟设法保护菀柳不受侮辱,让她如今和她的那些姐妹过上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在姐妹们需要费尽心思,讨得男人欢心的时候,她只需要像今日这般,时不时去和赵妈妈问个好,就能应付一日又一日了。只是同样当许多姐妹努力为自己赚着赎身银子的时候,她菀柳纵然一笑就能换来金山银海,也难得一日自由。

    凰仪楼是官营的青楼,如菀柳这般因家人获罪而贬为娼籍的女子不在少数,只是有的姐妹或因为大赦,或因为用银子买通了上意,得到了离开这座牢笼的机会,只有她菀柳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既没有遇到更多的不幸,却也从来看不到自由的可能。

    菀柳知道,若是那位龙座上的天子,愿意让自己的父亲翻案,自己就能离开这凰仪楼,若是他想彻底拔起和父亲有关的一切势力,那么自己也只能开始卖笑迎客。

    这种微妙的平衡,已经持续了好些年头,也不知还能持续多久,亦不知自己现在这样的生活,又还要持续多久,怀着这样的心事,菀柳推开房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好,有人。”菀柳才刚刚踏入房门,就注意到洞开的窗户前背对着自己站着一个人影,只是身形有几分熟悉。

    随着那个人影转过身来,皎洁的月光也让菀柳看清了他的脸。等到那人站正之后,菀柳才说道:“叶公子,突然到访,不知何事。”

    来人正是叶清谷,他之前用神念一扫发现菀柳不在屋内,就先进来等着了,如今见屋内黑暗,就一挥手点亮了所有烛火,才对菀柳行了个礼,回话道:“杨姑娘,的确是有事相求才不得不来此,只是想见你一面着实有些困难,就直接翻窗进来了,还请见谅。”

    其实不是叶清谷不知这样进入一个女子的闺房很失礼,只是菀柳虽无修为在身,但是谈吐风姿,都让叶清谷下意识更把她当做一个修行上的道友,而非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再者他的确有事要找菀柳,也就没顾上那么多礼数。

    菀柳反手关上了门,寻了一个椅子坐下,问道:“能让叶公子这样来找我,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她倒是绝口不提上次明明是叶清谷欠了她人情,而是问起了究竟何事让叶清谷如此唐突的来找他。

    叶清谷见菀柳如此大方,也就不绕弯子,直接说道:“我今日救下了一个小姑娘,却是需要人照顾,不知道可否托付杨姑娘一段时日,待我们找到她的母亲就会把她接走。”

    原来在他和泉三魰将人牙子还有唐小小都带到折华剑宫后,将那黑风寨的事情一说,剑宫弟子们就表示这事包在他们身上,定然不会让那黑风寨继续危害,并会尽力寻找被他们所卖的一众人等。那人牙子知晓黑风寨所在,自然是被剑宫要了去了,只是剑宫弟子都是男的,而且山上也没有凡人起居需要的一应物资,唐小小这小姑娘倒是不方便住在山上了。

    众人一番商议也没想出个办法的时候,叶清谷倒是想到了菀柳,虽然菀柳身陷风尘,但却不算那种自顾不暇之辈,更有许多她父亲的故交旧识,总能给唐小小找到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一时间大家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便让叶清谷马上飞回了平京,到康平坊来问一问菀柳的意思。

    菀柳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问道:“叶公子,你堂堂飞天遁地的修士,莫非连个小姑娘都照顾不了,还要找我这般人来帮忙?”

    或许是不想失了面子,叶清谷也不提自己能不能照顾好一个小姑娘,只说自己之后要赶去四天柱山一带,凶险未知,没法带一个小女孩一起上路。

    菀柳在听到叶清谷要去四天柱山后突然失了一会神,思绪似乎飘了很远,过了好一会之后才看向叶清谷,问道:“叶公子,之前你欠了我一次人情,这次我若帮你,你算不算又欠了我一次?”

    “自然算。”

    “那好,你欠我两次人情,我只要你帮我送一样东西,可否?”

    “杨姑娘请说,些许小事自当做到。”

    “你到了四天柱山,帮我去找东境军的大将军傅于天,把这个交给他。”菀柳一边说,一边起身找出了一个小盒子,从盒子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了叶清谷。

    叶清谷收下锦囊后,也不问为何对方明明尚有人脉在朝野,却需要他来转送这么一个东西,只是说道:“杨姑娘放心,一定送到。”

    见叶清谷收下锦囊,菀柳又掏出纸笔,在上面写了一些字后交给叶清谷,说道:“叶公子是信人,我信得过你,这纸上的人是我父亲的一个学生,如今就住在平京,小姑娘交托给他夫妻二人,你可以放心。”

    叶清谷收下纸张,再三谢过菀柳后就拜别了,看着跳出窗后一飞冲天的叶清谷,菀柳却忍不住自言道:“叶公子,我若要你把他带回来,你又能不能做到呢。”

    这边年轻的修士告别了满怀心事的女子,那边愤怒的臣子却是在质问自己的君王。

    “陛下,为何傅将军那里的粮草竟然如此拖延,又为何竟然今日才让臣知道这个消息啊!”兵部尚书姚椮本卧病在床,却在今日突然得知傅于天一军的粮草足足晚了七日都未送到,便不顾自己年龄老迈,又顽疾缠身,直接进了宫。

    自从扶临国开国一战都,东余国的兵部尚书都是拥有随时入宫面圣的机会的,所以虽然已经入夜,可皇帝还是不得不在自己的书房见了姚椮。

    “姚尚书身体如此,还如此忧心国事,真是我社稷之臣也,只是不知道是何人竟然敢打扰老尚书休息,害得老尚书深夜入宫?”皇帝看着眼前这位父亲给自己留下的辅臣,也不说军粮的事情,反倒是问起了什么人把消息透露给了他。

    “陛下,此时是谁人告诉老臣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傅将军断粮七日,这东境的仗还怎么打下去,傅将军若败,我东余就岌岌可危啊陛下!”

    “东境战事固然要紧,老尚书是我国之栋梁,身体也是一样要紧,究竟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居然累得老尚书如此殚精竭虑?”

    “陛下不问战事,反倒连问何人告诉老臣此事,莫非陛下也和此事有关不成?”姚椮为官多年,和皇帝对答两句就听出不对,按理他就算觉得皇帝问话不妥,也只能旁敲侧击,可他此时全无心情和皇帝兜圈子,反倒单刀直入地问出了心中所思。

    皇帝也是一时语噻,本来这段时日,他特意派人封锁了送往姚椮那里的消息,就是怕姚椮干扰到他和孙张二人的计划,不想千防万防最终还是有人大着胆子把消息递了过去。他本想问出是何人做出这时然后好好收拾,不想姚椮人虽老,头脑却清醒,一下就察觉了他关注的重点不对,让他打算落了空。

    “老尚书多心了,朕只知道前段时间又有粮草调往北境赈灾,可能是一时凑不齐军粮,不打紧的,何况傅将军是你亲自举荐的,你当时说他智略无双,想来东境是不会败的。”皇帝此时只想随便糊弄两句,早点打发了这碍眼的老臣就是。

    “陛下!北境的灾情臣不清楚,但是受灾三年,想来也不差在这一两日,可战场上不同啊,傅将军将战线向前推了数百里,补给大是问题,如今大军断粮七日,恐怕士兵饥饿,难以为战啊!”

    “老尚书,那依你的意见该如何呢?”

    “火速调派军粮送往前线,再斩了大农令,用他的人头来正军心,东境战场,方有一线生机啊!”

    “荒唐!大农令是国之重臣,这些年也是功绩卓越,怎么能因为一时的粮草问题就斩了他呢,姚尚书此事不必再提。这粮草,我再让他催催便是。”

    “万万不可啊陛下,这军粮要务出了如此大的问题,大农令难辞其咎,若还让他管理此事,傅将军纵然是武曲星下凡恐怕也是回天乏术啊!”

    “傅将军天资绝伦,不会因为军粮晚了几日就败阵的,老尚书这么说就看不起他的本事了。”

    听得皇帝这一个不许,那一个不会,姚椮的心中突然是明白了,想着皇帝在之前几年中对战事的关注,和今晚的态度,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陛下,想让傅将军败的,不是大农令,是您吧。”

    皇帝听了也是心中一惊,他万没想到姚椮会直接这么赤裸裸地把问题问出来,只是看着眼前须发皆白,怒目圆睁的老人,他一时间不论是谎言还是训斥之言,都说不出口了。皇帝和姚椮互相直视了一会后,皇帝突然特别无力地挥了挥手,对一旁地侍卫下令道:“老尚书累了,你们送老尚书出宫吧。”

    没想到皇帝最后居然是这样的反应,被两个侍卫架起来的姚椮不由大吼道:“陛下,东境若败,国将不国啊!东境若败,国将不国啊!”

    他连喊了几遍后,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昏了过去。

    皇帝虽然不太喜欢姚椮,但也尊敬他是一个长着,见他吐血昏迷也焦急了起来,急让人召唤御医来此。

    才一会,一个带着药箱的医官就疾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开始检查昏迷在地的姚椮。

    皇帝见御医停手后,转身向自己跪下,便马上问道:“姚尚书如何了?”

    “回避下,姚大人他,他,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