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关达辽的嗓门更高了。

    “我说我怀疑,那三个错误都不是我输入的原文,而是其他人修改的结果。”武勉勇敢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是刚才几分钟时间里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一篇新闻稿由记者之手写出来后,要先后经过编辑、部门主任、副总编、总编、社长、校对人员等多人检阅修改后,才会最终变成刊印在报纸上的铅字。

    如果一篇稿子刊印后发现出错,未必是写稿的记者的责任,因为上述人员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在没有通知记者本人的情况下,自行修改了某些字眼甚至是大段大段的内容。

    那么,到底是记者本人写错了稿子,还是其他人自作主张改错了,要如何查证呢?这就要靠电脑系统的流程记录了。

    《珠州日报》用的是北大方正系统,平时记者的稿子都是通过该系统上交,之后其他所有人也是在该系统上进行修改和排版,究竟是哪个步骤出错,一查记录就清清楚楚。

    然而无巧不成书,昨天晚上十一点时该系统恰好出了意外,技术人员来不及修好,因此武勉的稿子是直接传给编辑的,并没有留下原文和流程记录。

    “老常,你过来。”关达辽招手呼唤,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神色紧张的走了过来。他是这个版面的责任编辑老常。

    “老常,这几个地方是你改的么?”官僚主任指着三个出错处问老常。

    “不是!”老常矢口否认,“领导的讲话我哪敢随便改啊?我只加了大标题和小标题。”

    “你肯定吗?”

    “肯定肯定,百分百肯定!”老常一迭连声的说。

    “嗯,你肯定你没有改。我呢,也肯定我没有改。这么说来,那就有可能是张副总、王总、赵社长他们改的喽?小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问问他们?”关达辽做势站起身,一脸阴险的笑容。

    武勉顿时哑口无言。这一招太毒了,他再怎么觉得委屈,也不可能公然声称自己怀疑这些顶头上司,更不用说去当面“对质”了。

    “老常,你也一起来。这么严重的错误,大家是应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看看到底是谁的责任!”关达辽皮笑肉不笑的说。

    “我就不去了吧。真的不是我的责任!”老常的脸色白了。他干了一辈子四平八稳的编辑工作,还有半年就要光荣退休了,实在不想临老才得罪领导晚节不保。

    “那可难说。也许是你看花了眼,排版的时候一不小心删掉了一个零,又一不小心加了个小数点。小武,你心里也是这么怀疑的吧?”关达辽故意把皮球踢给武勉。

    “小武,你可不能拖我下水呀。我老常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出过错,你是清楚的。”老常用恳求的眼神望着武勉说。

    武勉只好苦笑:“老常你误会了,这肯定不是你的错……”

    老常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官僚主任却紧逼了上来:“那你说是谁的错?我?还是王总、张副总、社长他们?”

    武勉突然明白过来了,就算自己有再多理由,对方也不会彻查这件事的。在官僚眼里,出事之后最重要的是有人立刻承担责任,至于那个人是否背黑锅,根本不在官僚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行了吧?”武勉愤然说。

    “终于肯认错了吗?呵呵,那就好。”关达辽作出宽宏大量状,“只要有错就认、错了就改,还是好同志嘛。”

    武勉在心里大骂,去你妈的,谁跟你是同志!

    关达辽继续假惺惺的说:“小武啊,别怪我对你发脾气。实在是这次的错误太严重了,整个部门都要受到惩罚呢。刚才上头通知,这个季度的部门奖金和个人奖金全部扣除!”

    整个办公室里的人一下子炸锅了,“什么!”“怎么能这样啊?”的抗议声此起彼伏。

    “凭什么呀?”一个大妈模样的女编辑忿忿不平的嚷道,“小武一个人犯错,凭什么扣我们大家的奖金?”

    “因为要重印今天的这一版,再另加一版的宣传稿,消除负面影响。这些额外成本只能由部门来承担。”关达辽显然也很肉痛,唉声叹气的说,“一共要五万块。我刚才算过了,全部门的奖金结余才四万五左右,还有五千块的缺口呢!”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到武勉身上,平时那些对他十分和善、十分友好的同事,一个个都拉长了脸,仿佛一瞬间变的陌生了。

    关达辽将这一情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是故意说出这些话的,目的就是想激起其他同事对武勉的不满。

    “还站在这里干吗?”关达辽耀武扬威的喝道,“你给我滚回座位,写一篇不少于三千字的检讨,好好总结这次出错的经验教训。认识要深刻,要深入挖掘思想根源。下午四点前交稿!”

    说完又加大嗓门,对所有人吆喝:“今晚十点钟部门开会,谁也不许缺席!大家都要引以为鉴,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武勉拖着沉重的脚步,颜面无光的回到自己座位。四周围隐约传来压低的抱怨声。

    “关我们什么事嘛……这真是躺着也中枪。”

    “现在有些年轻人就是这样啦,累人累己累街坊……”

    武勉的脸颊火辣辣的发烫,整个人如坐针毡。

    坐在他相邻位的安娅是惟一没有抱怨的同事,甚至连少许责怪之意都没有。她咬了咬嘴唇,忽然悄悄凑过来对武勉说:“别太难过了,我相信这不是你的错。”

    武勉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她今天分外漂亮。

    安娅似乎还想跟他说什么,但安钢却突然走了过来,以“老爸叫我跟你说个事……”为理由,强行把妹妹拉走了。

    这分明是借口。武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听着不断传来的冷嘲热讽声,泛起世态炎凉的感觉。

    他猛然站起身,快步奔了出去。

    下午四点。当武勉回到办公室时,官僚主任的脸已经气成了酱猪肝的颜色,手中的镇书石重重拍打在桌面上。

    “你到哪去了?我叫你四点前交检讨书,你他妈的当耳边风啊?”关达辽怒气冲冲的吼道。他原本以为自己既然下了命令,武勉会一连几个小时坐在电脑前战战兢兢的写检讨,想不到这小子居然敢玩失踪。

    武勉冷笑一声,打开随身带来的提包,将五沓簇新的人民币倒在桌上。

    “这是我赔偿部门的钱,一共五万,你点清楚了!”他说完,又掏出一个信封,劈面甩在关达辽的脸上。

    “这是辞职信,老子不干了!”

    官僚主任张大嘴傻了,左颊上出现了一个被信封抽中后留下的红痕。

    武勉昂首挺胸,在所有同事震惊的目光中大步走出办公室,心中感到无比痛快。

    他来到人事部,草草办理了离职手续后,就离开了报社大楼,回想自己在这里度过的三年多光阴,不由一阵感慨,但却完全没有留恋。

    “武勉!等等!”安娅的呼唤声从后传来。

    武勉回头一看,这美女编辑抱着个纸箱快步奔了出来,他站定脚步。

    “这是你的个人物品,你忘了收拾了。”安娅喘了口气,将纸箱递给他。

    “谢谢啦,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要也罢。”话是这么说,武勉还是伸手接过了纸箱。这是安娅的一片好意,他不好意思拒绝。

    “武勉,别走好不好?”安娅低声说,“你向关主任好好认个错,说不定还能挽回……”

    “开玩笑!他向我认错还差不多。”武勉自信十足的说,“你不用替我担心,钱没了,可以再挣;饭碗砸了,可以再找。凭我的能力,到其他媒体一定可以混的更好!”

    “恐怕……你太乐观了。”安娅美丽的脸上充满忧色,告诉武勉官僚主任被他羞辱后勃然大怒,在办公室内发了半天脾气,咬牙切齿的说要用尽一切方式“封杀”武勉,让他在这一行无法立足。

    武勉听了微微一惊。官僚主任虽然没啥真才实学,但资格却很老,在本市新闻界的人脉相当广,据说好几个媒体的主管当年都在《珠州日报》工作实习过,曾经当过他的下属。而且他本人又执掌着最重要的时政新闻部,手握大量只有官媒才拥有的资源,同行们多多少少都会有求于他,要是他非要和自己为难,的确极有可能带来巨大麻烦。

    “这个王八蛋!哼,让他封杀去吧,我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武勉作出轻松不屑的样子说,“新闻界还是凭实力说话的。我好歹也入行三年了,要文笔有文笔,要经验有经验,总会有媒体愿意请我的!”

    安娅默默看了他片刻,忽然走上两步,一把抱住了他。

    武勉的心马上砰砰跳动起来,情不自禁也抱住了安娅。她此刻没有披外套,只穿着一件花纹吊带连衣裙,白皙圆润的膀子裸露着,从现在这个角度,可以瞥见文胸的肩带从吊带边缘露出少许。

    “武勉,我……”安娅的嗓音有点哽咽,欲言又止,似乎满怀心事。

    武勉却没有留意,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与她首次亲密相拥的触感上了。他忽然很想吻吻她。

    但安娅却推开了他,轻声说:“保重!”说完含泪转头奔回了报社大楼。

    武勉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心里默念了一句:“总有一天,我会杀回来的!”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