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马天宝结婚,按说他斗叉子应该过去帮忙提水倒茶地打个下手帮个忙儿,但是,他没有过去,此时正一个人躲在他的那个庵棚子里琢磨着一些自己的想法。从情理上讲,马天宝结婚这事儿,自己是盖过去帮个忙打个下手,堂叔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事儿,自己不过去帮忙儿,情理上说不过去。可自己要是过去了,那个场子,万一有谁问自己啥时候结婚办事儿,那不是在照着自己的脸打巴掌吗?去那个场子,就是自己去找难堪。就算是堂叔心里怪罪自己,想着堂叔也能体谅自己的心思。

    斗叉子在那间棚子了抽着烟,鼻子嘴里都烟气大冒,嘴巴都抽得有些发木了,他还是觉得想抽。他很干脆地往床上一躺,两眼瞅着庵棚的顶子不知道自己在琢磨啥子了。他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当初自己是咋的学上抽烟的?他不由得在心里这样问自己。这人也真怪,抽烟还会上瘾,一会儿不抽就嘴里冒酸水,心里也空落落地不踏实。抽烟对身子骨不好,可自己这又一道劲儿地舍不下。他瞅了瞅手里的烟卷儿,原初传来的鞭炮声让他不由得又转过头去向庵棚子的门口瞅了瞅。天宝有福气,去了自己中意的女人,虽说堂叔为了天宝的亲事儿也欠了一些外债,但也值得了。他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心里这样琢磨着,以后,天宝就有个女人天天陪着了。琢磨到这儿,他忽地想到了巧妮儿,想到了与巧妮儿在他住的这个庵棚子里折腾的那一夜。自己那时候是咋的了?他拍了两下自己的脑瓜子,使劲儿把自己的头在床上磕了两下,自己混到今儿多窝囊啊,站起来有那么高,躺下来又是这么长,一顿饭能吃三个馍馍两碗汤。虽说自己老实,别人说自己是三脚踹不出一个闷屁的主儿,可那个时候是啥时候啊,眼看着巧妮就嫁了钱串儿,自己一个屁也没敢放。巧妮儿现在跟着钱串儿过日子,就算是她心里还热和着自己,这又能咋的?往后,自己还是一个人,跟卖不掉的破秫秸个子似的,站着不是个儿躺着不是道儿,往哪儿一杵,能吓得鸡飞狗跳墙老鼠不敢出洞。自己这样赤手握空拳,不知道深一脚浅一脚的会踢腾到啥时候啊。要是当初自己能出口硬气儿,领着巧妮儿啥也不顾了,眼下也是一家人了。

    他在床上侧了个身,竟然一下子觉出了巧妮那夜热辣辣的皮肉,顿时,他的身上也起了火似的滚烫起来。

    当初斗叉子和巧妮儿两个人来来往往地牵扯,在斗叉子他爹马国海的心里,也觉得这两个人是半斤对八两,可他看不上巧妮儿她爹张老驴,再加上巧妮儿已经跟赵淌油的小儿子订了娃娃亲,这中间又有了赵淌油他们那一家人,这两个孩子就更不能往深处走了。回头再看看马家和张家以往的纠葛,这两个孩子往深处走也不合适,马家的祖上曾经欠过张家一条人命,算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张老驴他爹为了报这个世仇,那几年又把马家折腾得够呛,害得叔叔上吊寻短,这张家又欠下马家一条人命,不,应该是两条,还有婶子,在叔叔死过之后也寻短了。斗叉子和巧妮儿两个孩子绝对不能成为一家人!就这样,他来回劝着要他的斗叉子儿别再跟巧妮儿有啥子来往了。斗叉子倒很听爹的话,虽然心里热乎着巧妮儿,但他还是想法子躲着巧妮儿。可巧妮儿不饶,得空儿就过来找他斗叉子。斗叉子也干脆半推半就地继续跟巧妮儿纠缠。张老驴那边也不愿意让巧妮和斗叉子走得近了,一来因为两家有世仇,二来他看不上斗叉子他们那个穷家,还有斗叉子这个人太老实,加上自己在巧妮还很小的时候就跟赵淌油车上了儿女亲家。可张老驴心疼巧妮儿,大话舍不得跟巧妮儿说,总是商量着不让巧妮儿再跟斗叉子来往了。巧妮儿倒不理她爹的这一壶酒钱,摔锅砸罐子吵着就是要跟斗叉子来往,害得张老驴哭笑不得地只是一个劲儿地在自家的破院子里跺脚打转转儿。这个时候,斗叉子倒没了精气神儿,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吧了。巧妮儿一瞅斗叉子那个模样,冲着斗叉子狠狠地瞪了两眼,咬着牙叹了一口气,一跺脚,就嫁给了钱串儿。

    斗叉子浑身像针刺了一样的难受,他来回在床上几个折腾,还是无法安生,不由得又去摸口袋里的烟卷儿,竟然摸出了个空烟盒子。他把空烟盒子在手里握吧握吧,狠狠地随手扔了出去。眼看着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啥时候是个头呀?!要是再这样耽误几年,就真的瘸驴拉破磨,没个多大的转悠劲儿了。他这样琢磨着这些心思。也别说,这心思也怪,尺量不得,称约不得,影子一样缠着他斗叉子,甩也甩不掉,挣也挣不开。想想也是,寨子里与他同龄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吊死鬼儿似的吊腾着,别人都是家是家院儿是院儿的了,也由不得他不去琢磨这些心思。当初巧妮儿嫁了钱串儿之后,寨子里也有人张罗着给他牵线儿搭桥儿,给他介绍过几个闺女家,要么他嫌弃人家长得矮了,要么他嫌弃人家个子高了,要么是嫌弃人家胖了瘦了的,竟然没有一个能中他心意的。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很纳闷儿,难道没有一个闺女家入他斗叉子的眼的?其实,谁都不会知道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了,虽然巧妮儿已经嫁了钱串儿,可他的心里满满的还都是巧妮儿。虽然他知道眼下巧妮儿已经是钱串儿的人了,也觉得两个人已经是两个圈里的猪羊两条道儿上的人,不可能会走到一起了,但他的心里还是想着会有啥子变故,忽然巧妮儿就回头跟着他了。

    斗叉子就这样在这间防震棚子里琢磨着这些心事儿,不知不觉间时间到了晚晌儿,午晌儿的饭因为家里人都到堂叔那儿帮忙儿了,他一个人在家也没吃,竟然也没觉出饿来。吃吧晚上饭,他没有像平日里那样串门子去找人唠扯,又把自己像卖不掉的破秫秸个子似的往床上一扔,干瞪着两眼瞅着黑乎乎的棚顶子,心里却琢磨着马天宝那边这个时候应该有人去闹洞房了。琢磨到这儿,他的心里不由得像给猫抓猫挠了一样的难受,不知不觉间,两鬓脚处觉出有眼泪从眼角儿里流下来了。

    四周围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上灯的防震棚子里竟然到处都在发出一种仔细听而又不存在的吱吱的声响,开始出来活动的老鼠也在这样的响声里凑热闹似的,把这个防震棚子里的安静搅和得乱了。但是,这样的声响和这样的乱又是那样的让人觉得沉静。斗叉子这样无声地躺在床上听着这样的寂静和糟乱,忽地觉得四周围黑漆漆的墙壁在向他慢慢地倒过去。巧妮儿的男人钱串儿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在家了?他在心里这样问了一句自己,然后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两脚在床面前的地上蹚到了鞋子,穿上鞋子,他就很干脆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