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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了逃避痛苦,常常会不自觉地使用各种自我暗示的方法,比如困难临头时,人会自我安慰:“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而减少忍耐时的诸般痛苦。

明路后来很不愿意去回想孩子出生前的那几个月,不仅仅是因为自我安慰的心理暗示,还因为那段时间她的人生实在太过灰暗、伤痛和无望,初时只是想一想整个人都会有种痉挛的痛楚,无法形容的寒意如冰刃一般锥刺着她的心。

留下腹中胎儿之后,明路并未因此轻松起来,反而像是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坏事一样,基于自己的羞愧、对父亲的内疚以及对程皓蓝的绝望,她时常会从恶梦中惊醒。

怀了孕的明路着实害怕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感觉肚子开始鼓起来,感觉到了小生命在她腹中颤动,她的心才慢慢安稳。

然而就是在这时候,父亲向诚终于发现了妻女的隐瞒,最初钱翠平带明路去了诊所回来就自把自为地骗向诚说孩子已经打掉了,但这样的事又怎么能瞒得过最亲的人。

没多久,邻里之间、街头巷尾也开始有了闲言碎语和许多猜测的目光,按说保密工作是做得不错的,明路虽然怀孕四个多月了,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胎儿的成长,外人却还看不出来,可能根本是钱翠平的嘴巴不严,又或者是被什么人听了墙角。

总归是纸里包不住火,十七、八岁未婚怀孕自然是件丢人丢到老家的丑事,向诚开始愁眉不展,也不让明路去店里帮忙了,骂女儿舍不得,争又争不过钱翠平,只能不停地抽烟,亦无心生意,再然后就彻底病倒了。

钱翠平总骂向诚抽烟抽得这么凶,迟早要得肺癌,但真正要他命的却是脑溢血,人去得很快,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话,哪怕是责备。

明路默默将父亲的死全盘归罪于自己,一度伤心抑郁到恨不得和腹中孩儿一同死去,最终深心底那点对于阳光的向往还是占了上风。

向诚死后,钱翠平也不见多伤心,甚至对明路的态度也没有恶化什么,打牌赢了钱的时候还时不时买些好吃的回来给明路补身子,只有时瞄着她的肚子咕噜着说怎么总不见长。

七个多月的时候明路就进了医院,因为有早产迹象住了两天院,第三天,钱翠平等得不耐烦了,问过医生,照了B超之后,见孩子还算健康,便让医生给明路打了催产针。

生产的痛,撕心裂肺,身体的痛和心里的痛叠加起来,折腾得明路死去活来,产房里还有几个和她一同生产的女人,相比明路紧咬着牙关不肯吭声的样子,有一个几乎和她一样年轻却更加苍白的女子不时尖叫的呼痛声,让产房如同刑室。

这一天倒似乎是个好日子,临产的妇人很多,医生很忙,年轻的护士冷漠地看着痛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们,除了偶尔的开口检查之外不会有半句安抚。

后面的事,明路有些记不清了,不是刻意遗忘,而是痛了一整天水米未进的她已经几欲虚脱,隐约只记得当最后的一丝力气都用尽时,孩子刚刚脱离自己的身体,整间产房突然嘈杂混乱起来了。

原以为人手不够的产房很快冲进来了一大堆人,不知道是护士、医生还是家属,七嘴八舌地叫嚷着,意外搅乱了冷漠的专业,实习的护士慌成了一团。

是个女孩!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不好!产妇大出血了!

快将产妇送到手术室!,准备血浆!

这些声音似从天外飘来,晃悠悠的落不到实处,昏睡过去前,明路一度以为医生说的是自己。苏醒后才从钱翠平口里得知是她邻床的女子,那个年轻的生命已经不在了,身边连半个亲人都没有。

原来还有比她的境况更加凄惨的女人,明路不敢细想,钱翠平虽然态度极糟,但总算在她身边,她好歹不是一个人!

总不免会想到那个和她的宝贝同时出生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明路叹息时,被钱翠平翻着眼呛白了几句,你是缺心眼还是怎么地?老娘今天打了电话,才知道程家人全都不知跑哪儿去了,你这个孽种还不是个没人要的,亏老娘瞎操了那么多心。

程家人都走了么?明路苦笑,她的心早就疼痛到麻木了,也再无眼泪,指望其他人本就是做梦,为了新生的娇儿,她自会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