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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但灯光通明的火车站却是格外地热闹,出站口的闸机推送着终于回到家的旅人们,在乡音里与各自的亲人相拥。

    孔一娴早早就看到了老妈守在外头,心里一阵激动。明明分离也没有太久,原来还是会动容的。

    “妈妈……”

    跨过闸机,她第一时间抱住了孔妈妈,拿出了与自己年龄和风格不太相符的撒娇语气,重重地亲了妈妈的脸颊一口。

    借着灯光,孔妈妈好好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哎呀,瘦了啊,路上累吧?”

    “不累。”孔一娴挎着妈妈去坐车回家,庆幸老妈最先看到的不是自己脸上的疤,“省队里伙食可好了,我还吃胖了,为了过年能好看一点才努力瘦回来的,不然亲戚们看我那么胖,都觉得我没有努力训练呢。”

    孔妈妈知道这都是哄她的话,也没有多说什么,家里的厨房还热着饭菜,生怕女儿饿了肚子。

    孔一娴一口气吃了两碗饭,才滚到沙发上心满意足地休息,“哎呀还是回家好啊,诶妈,今年新衣服买了么。”

    在厨房里收拾的孔妈妈含糊地应了两声,又端了盘水果出来。孔一娴一边吃着一边刷朋友圈,卢馨已经回家了,自拍的笑脸格外灿烂。

    看女儿难得回趟家还只顾着玩手机,孔妈妈不乐意了,“诶,跟我说说,你在省队里过得怎么样啊。”

    叼着苹果片的孔一娴想了想,只说了些好听的,最后被妈妈瞪了一眼,才勉强说了点起初被针对的事情。

    “啊不过现在真不会了,那个教练其实人还挺好的,还跟我说了用薄荷膏呢。”

    “什么薄荷膏?”

    老妈的机灵让孔一娴默默想扇自己一巴掌,看来跟小孩子玩多了会被拉低智商,面对猴精的老妈,简直应付不过来了。

    “啊……就是手指头勒弓弦勒久了不舒服,涂了薄荷膏就……就没事了。”

    孔妈妈没做声,盯着孔一娴的表情凝视了许久,最后闷闷地叹了声才起身准备睡觉,“你累一天了也早点休息,明天就是三十了,咱们得好好过个年。”

    看着老妈的略显拖沓的步态,孔一娴忍不住心酸。妈妈老了啊,以前那么风风火火,现在也憔悴了。

    这样的心绪找谁倾诉都不太合时宜,最后,她抱膝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给常翊发了条短信——我回家了,该好好陪陪妈妈,你还好么,过年,有人陪你么?

    在万家灯火的夜幕中,常翊没有及时看到这封短信,因为他此时正在和常妈妈通话。

    对面小区似乎比平常更加热闹了,哪怕这个时间点,大街上依然来往着不少推着旅行箱的人,见到亲人朋友就算没有热情相拥,也会高兴地说笑几句。

    看着这样的情景,常翊难说不落寞,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多听老妈的话。

    常妈妈也是刚刚才从首都回来,和常导一起回来的,明天就是除夕夜,所以打了个电话给儿子。

    “儿子啊,今年过年……”

    听着手机里温和到有些小心的语气,常翊往空气中吐出一口白气,看着它们消融在阖家团圆的暖意中,“不回去。”

    常妈妈并不意外,但还是想再劝劝,“儿子,这都第三年了,你总不能……一直在外面飘着吧。其实你爸也很希望你能回来看看的,难得咱们一家能聚一起——”

    “一家?呵呵……”

    常翊讽刺地笑笑,在没开灯的房间里看不清表情,可外面通明的灯火,还是映亮了他眼底的那一丝泪意。

    “他把我当作一家人么?妈,我已经被他逼到这个份上,连过年都不能见我女朋友一面,还要我怎样?我斗不过他,躲还躲不起么?别说过年,我永远都不可能回去的。请您记清楚,我是被他,赶出家门的。”

    两边都沉默了许久,之后常妈妈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听得出心里是难过的,但常翊不可能愿意去面对拆散自己和一娴的常导,宁愿一个人窝在角落里。

    最终也没能劝动儿子的常妈妈很心寒,更生自己先生的气,看到常导的大高个子若无其事地路过,抄起手边的靠枕就砸了过去。

    常导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注意通话的内容,也知道太太是心里难过要出气,只能默默捡起靠枕放了回去,“干嘛要这样嘛。”

    谁知道一向端庄有风度的常妈妈竟然起身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把严肃威风的常导扇得目瞪口呆。可常导是个有肚量的,即使如此也没有生气,反而开口哄了两句“快过年了你这是何必呢。”

    “我何必?”

    常妈妈的情绪显然很激动,指着自己的胸口,下巴止不住地颤抖,就连话语都显得哆嗦。

    “儿子三年不回家,见个面都见不到。我们两个老无所依过个年就能开心么?让儿子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你开心么?

    老常,这都是你的错,是你把儿子推出去的,我要知道咱们的儿子长大了是这样的地步,当初就不该生他!我更不该嫁给你这个铁石心肠的!”

    这是他们老两口结婚这么多年来,她说得最重的话。却依然没法解气,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临了过年哭哭啼啼,任谁都觉得难受,但更难受的别人家团圆和美,他们家却支离破碎。

    导致这一切的常导也很自责,坐在常妈妈的身边,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

    “行了,儿子不肯回,我们也没办法。”

    常妈妈闻言,扭头瞪向他,眼底通红一片,就连平时的温婉也荡然无存。那样的眼神里除了怪罪,更多的竟然是憎恨。

    “儿子还小的时候,你放任甚至还鼓励他的骄傲,让他成了日后目中无人的性格,愈演愈烈以后你管不住了,又怪他不听话。他得罪别人,处处树敌你没有及时阻止,被人陷害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你也没有听他辩解半句!

    明明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凭什么又来骂他,儿子的一生都是被你害的你现在再来丢一句没办法?这叫没办法?!”

    越说越激烈的常妈妈站起身来,大声地控诉常导这些年来的错误。而被劈头盖脸痛斥的常导也没有反驳,甚至微微撇过头以躲避太太的怒火。

    过去两年来,这样的哭诉和沉默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依然什么也无法改变。

    常妈妈已经绝望了,哭过之后,也不再说什么。拖着脚步迈进冷清的卧室,虽然明天就是除夕,但是这两年来,他们家都没有好好过个年。

    哪怕人少,团圆才是家,可连儿女都不在身边算什么团圆?有形无神的春节,还不如不过。

    就在空荡的别墅里只剩一声声长叹时,常妈妈的手机再次亮了起来,是常翊打来的电话,让她很是意外。

    她赶紧按下接听,收住了哽咽才欣喜地开了口,“喂儿子?”可半天,她都没有等到回应。

    就在常妈妈以为这只是误拨的时候,常翊才轻轻地闷叹一声,“妈。”

    常妈妈的目光亮了起来,又有些担心,刚刚那一声……怎么觉得儿子在哭?

    电话那边的常翊又静默了许久,才仰头说道,“我刚刚,接到了一封短信,她说,她要好好陪妈妈,还问我……还好么,问我过年有人陪么。”

    常妈妈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但也知道这封短信是孔一娴发的,不由扭头看向远处的常导,又余怒未消地收回了目光,“她是个好孩子,比你爸还要关心你。”

    常翊笑了,鼻音有些重,“是啊,所以……我明天回一趟湖东吧。咱们出来吃个饭好么?就……和你一个人。”

    因为一娴,他愿意让母亲好受些,但是更多的,他做不到也不愿意去做。

    常妈妈没想到儿子会愿意陪陪自己,高兴地吸了吸鼻子,“好,好,可是你爸……”

    都愿意和妈吃顿饭了,就那么不愿意见见爸么,不求他能回家住一晚,既然是过年,一家人聚一桌就这么难么。

    可答复她的只有一句话,“妈,是因为一娴很孝顺她的妈妈,我才愿意和您见见面的。这是我最大限度的让步了,求您别再强求。”

    常妈妈生怕他反悔,忙不迭地应了下来,虽然没能够一家团圆,但能见到儿子也已经很满足了,“好,好,妈等着你,你一定来啊,就在咱家的酒店里,中午好不好?”

    听着一向谈吐有度的老妈,也和天底下那么多母亲一样小心翼翼的语气,常翊也很愧疚,答应了下来,又补了一句“这真的,是因为一娴我才愿意回去的。”

    常妈妈听得出他的意思,想让自己帮着劝劝那个倔老头,好让他别老阻止年轻人的恋情。

    事实上,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要不是一娴这个孩子,儿子还不定要等什么时候才愿意让自己见一面呢。

    当年她忙于工作,没能阻止儿子养成后来的性格,现在,至少不能再让儿子的幸福也毁在老常那个狠心老头子的手上!

    “行,儿子你放心,你爸要是再为难你们,我就是拼个离婚也会为你们说话!”

    有老妈这句话,常翊才多少舒心些,明天去湖东也更加心甘情愿了。

    “那谢谢妈了,不过……您先别让他知道行么?一娴好不容易才在省队里站稳,年后又有比赛,我不想影响到她。”

    常妈妈没有不答应的,千好万好地应了下来,终于觉得今年的春节没那么凄惨了。

    过了好一会儿,常导才进来,见到太太的脸色终于好了些才松口气,坐在边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好了啊,明天我下厨,想吃些什么?”

    常妈妈懒理的他,扇动眼皮才说明天中午她出去有事,常导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说什么,“那行,你去吧,我等你晚上回来。”

    两人各自睡下,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在身边人睡着之后,常导还靠着床头坐着,他在夜深人静时翻出手机的相册,最下面珍藏的,都是常翊从小到大的照片。

    小时候的还挺多,越大就越少了,有的甚至只是从领奖合照上拍下来的。

    翻看着这些照片,常导才幽幽地轻喟。是啊,夫人骂得对,一切都是他导致的,却还一味地怪罪儿子。

    可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儿子认识自己的错误,更不知道该如何让儿子走回正轨。又因为担心孔一娴受到他影响而强行拆散他们,最终把父子间的矛盾激化地愈演愈烈。

    但如果,如果能有个契机让他能转圜出一些和儿子互相沟通的余地来,他会愿意的。

    毕竟,父子终究是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