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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一娴一晚上都没睡,看着窗外的风景从一片漆黑到晨光破晓。到了第二天早上雪停的时候,终于从沙发上下来了。

    入冬的这第一场降雪比预计的更得势,今天又正好是周末,许多市民裹着暖和的羽绒服走出家门,趁着积雪还没融化,纷纷拍下了留念的照片。

    陆珊提着早餐进了门,故作轻松地和她聊了起来,“咱们昨天说好的,出去逛逛呗,好久没去玩雪了,要不去公园吧?”

    孔一娴没有点头,反而问她和梁飞怎么样了。陆珊一噎,还能怎么样……

    “放心吧,我也不至于跟他分手,只是……算了没什么,不过娴啊,”她想着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捏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盛粥的碗底,“我昨晚想了想,你看你现在要重新去找工作不容易,丢掉射箭也划不来,要不……”

    孔一娴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连你也这么说?林能进找你了?他是不是知道常翊在哪?是不是常翊让他找你的?”

    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堵得心虚的陆珊眨眨眼,干巴巴地吭叽了一声,“不是……我就是觉得吧既然省队那么想让你进去,肯定会不达目的不罢休,甚至还……让常翊的处境更不利呢?所以要我说嘛……要不你考虑一下?”

    她说了那么多,孔一娴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然后放下了筷子。

    陆珊小心翼翼地瞄着她的表情,心里有些打鼓,生怕她追问下去。但孔一娴却连这个兴致都没有,撇头看了眼窗外,“我不去。”

    她坚定地认为只有自己不去省队,常翊才会回来。她要等那个混蛋亲口跟她说抱歉,然后把他箍在身边,再也不分开。

    可她打过去的电话,始终没有回音。反倒是省队锲而不舍地追着她,而她也正如不接电话的常翊一样,无论对方怎么苦口婆心,就是不答应。

    看她这样不出门也不肯进省队的犟劲,陆珊没办法了,她倒不是想帮着省队,只是不希望看到好友到最后落个一无所有的境地。

    因此那天下午,孔妈妈来了。

    孔一娴知道是珊告诉妈的,也不怪她,给妈倒了杯茶之后,就安静地等待着她的数落。可孔妈妈只是说了一句话。

    “傻孩子,人还是要过日子的啊。”

    可能是没想到老妈开口竟然不是破口大骂,孔一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到老妈的眼里有些湿。

    孔妈妈也没避讳,感慨一声把女儿搂在怀里拍着,“当初妈跟你说过,运动员这条路不好走,是你自己非要坚持的。妈也提醒过你,你们要是相处肯定会有障碍的。也是你自己说,只有和他在一起你才幸福,所以现在你也别哭鼻子?再说了……”

    她缓了口气,抱着女儿轻轻晃着,“他只是躲起来了,以后你们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又不像你爸,出个门就再也没能回来。你爸出事那会儿我也伤心啊,可日子还是要过,你看我们娘俩不还是挺过来了么。”

    孔一娴窝在妈妈的怀里蹭了蹭,想起已经离开好几年的爸爸,心里更慌了。常翊会像爸爸那样再也不给她见一面的机会么。

    不过孔妈妈这次来,目的也很明确,既然女儿选择了当运动员这条路,就不能半途而废。因为一个男人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只能是傻子才干的事。

    可说到这个问题,孔一娴又不愿多听了,“妈……现在的我进省队还能有什么意义?”

    “难道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个男人,既不为你自己也不为你妈?”

    老妈顿时严肃的语气让孔一娴说不出话了,就连刚才的温馨也所剩无几。对于孔妈妈来说,就因为没了男人而放弃自己人生的女儿太没出息了,就算她现在很伤心,就算自己心疼,该骂还得骂。

    终究还是被骂了一顿的孔一娴心情反而没那么压抑了,但对于进省队,她依然还是排斥的。

    孔妈妈也不啰嗦,她晚上还有事儿,没空在这闲坐着,“你要还是我女儿,就听妈的话老实去训练比赛。要不去也行,你愿意干嘛就干嘛,就是去死我都不拦着。反正我没了你爸,就当也没了你吧。”

    这种话,直戳孔一娴的心上。她看着老妈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开,泪珠子越滚越大,蹲在地上一下下地抽泣。

    妈的话,她不能不听。但是她真的不愿意啊,就非要逼着她去面对让她抗拒和反感的训练生涯么。

    家里没开灯,到了晚上一片漆黑。别人家的欢声笑语传进了她的耳朵,更觉得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一点值得高兴的事情。

    更晚些的时候,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来电的铃声是常翊专属的。她愣了愣,随即飞快地起身冲过去,也不顾自己头晕眼黑,生怕错过了他的来电。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突然就有种他就在自己身边的错觉,“常翊,你什么时候回来。”

    常翊没有立刻说话,但稍显急促的呼吸声让她知道他在的,他们谁也没有着急,捧着手机静默了足足两三分钟。

    之后,常翊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地仿佛有半个世纪没说过话一样,“一娴,算我求你了,进省队吧。”

    听到这句话,孔一娴的心再次冷了下来,捏着手机恨不得挂断电话却又舍不得。

    “你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甚至擅自替我做了决定做了选择,这会儿凭什么指望我还听你的?你当我是什么?”

    常翊知道她在生气,也不为自己辩驳,“对不起,你想怎么骂我都行,但省队你还是要去的,毕竟——”

    “毕竟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要是不去的话,你的付出就白费了是么?谁让你这样自以为是地付出了?我有没有说过不进省队也没关系,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你的耳朵里只能听到别人的话,就是听不进我说的是么?”

    孔一娴把话堵住,自己却越说越委屈。常翊听出了她在哭,忍不住还是哄了起来,可他并不在她的身边啊,这种听得见却触摸不到的陪伴,反而让她更难受。

    直到她慢慢冷静下来,常翊才说了一句话。

    “一娴,我想看到你在赛场上万众瞩目的样子,就算不能站在你身后,也能为你感到自豪。你是我熬过这段日子的唯一指望,我……我们会重新在一起的,一定会的。”

    谁知道孔一娴却笑了,嘴角却又很快垂了下来,“你以为我还愿意看到你么?少自作多情了,常翊,我的人生,也不是没你不行。”

    说完这句话,她迅速地挂掉了电话,任由手机的充电线扯脱,掉在地上亮着刺眼的冷光。

    她打了无数个电话想听到他的声音,好不容易等到了,却又说出这样的话伤他。

    重新在一起好不好,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的,你别当真别不见我啊,我就是没你不行的。

    我们都是大混蛋……

    今夜对于孔一娴来说又是难以入睡的煎熬,但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常翊也同样不好受。

    他不敢耽误孔一娴的前路,又想尽量离她近一些,所以哪怕人去楼空,他依然守在这个城市里没有离开。

    常导没有食言,他一消失,就立马通知了一娴。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娴居然会那么坚决地拒绝,连何总和陆珊都劝不动。

    不止是他,恐怕省队甚至是罪魁祸首的常导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但对于国家队来说,顶多只是失去了一位好苗子而已,她不愿意,没谁会去求她。

    可常翊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娴失去人生的大好契机,所以只能再去伤她一次,哪怕这样会让她更恨自己。

    被挂掉电话之后,他看着那数百条的未接来电,眼角有些泛湿。

    一娴,你的人生真的不能被我阻挡,对不起,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两个人,躲在各自的世界里,哪怕身处温暖的空调房中,心也和室外的冰雪一样无法解冻。当没有温度的阳光再次透过云层落下时,窗外的景色又和昨天不太一样了。

    但凡挂着冰棱的地方都是一排排的晶亮,偶尔有水滴砸下,让路面湿滑难行。经过一夜的冻凝,路边的积雪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有贪玩的小孩故意踩上去,清脆的碎裂声伴着欢笑。

    冬天里少有的乐趣。

    孔一娴再次接到了省队的电话,这次她同意了,正好通知函也已经收到,今天就能出发去湖东。虽然仓促,但也的确没什么好拖延的。

    给她送行的只有陆珊一个人,本来梁飞要来,被陆珊拒绝了。这让孔一娴有些担心,呵着白气拍了拍她的胳膊,“别这样,你们不和好,我去队里也不放心。我都没有因为常翊放弃人生,你何必为了我耽误自己的幸福呢。”

    “没有……”陆珊撅着嘴有些孩子气,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鼻头被冻得有些泛红,看起来还不如孔一娴有精神。“我只是舍不得你,想和你多说些话而已。你说你做什么事都那么突然,弄得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孔一娴知道她的小情绪,一边拉着旅行箱,一边挽着她慢慢走着,“趁着我还没后悔赶紧去吧,放心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能不如那些十几岁小孩子独立么。”

    陆珊不好多说什么,陪着她直到被拦在安检口外。孔一娴憋着一口气进入了候车室,隔着两道玻璃墙,回过头冲她笑笑,却在背过身后,抹开了终于忍不住的眼泪。

    和他说好一起去湖东的行程,最终也只是她一个人,和省队一墙之隔的外面不会有他,甚至连亲人朋友也不在身边。

    这样的煎熬,终究还是要面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