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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饭之后,孔一娴带着李梦洁钻入整洁干净的蒙古包里,因为空间不大,只放得下一张双人床和两个小小的柜子,最中间有个通着烟囱的炭炉。虽然简单却很温馨,她点点头,对这些布置还是挺满意的。

    李梦洁早就习惯了,自己动手把炭炉生了起来,“这里到了晚上还是有点冷的,而且洗澡的热水就得靠这个炭炉来烧,一娴姐你先休息吧,这些事你估计搞不定。”

    从没生过火的孔一娴就不添乱了,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后发给了陆珊,还有她今天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终于走出阴霾的感慨。

    发微信时,她组织了好久的语言,怎么样都觉得不够描述自己的激动情绪,还有看到常翊拉开弓时的欣慰。

    那个瞬间的他,才是最自信,最真实的他吧。

    微信发出去没过多久,陆珊就回了个做鬼脸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话——那就好,我终于可以安心约会了。

    虽然这样的反应看起来有点古灵精怪,但孔一娴知道,陆珊这个时候一定是发自内心替她松了口气。

    朋友之间的话不用很多,孔一娴没有跟她多废话,不过呢……

    她想象着梁飞跟陆珊两个人在射箭馆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笑得有些不厚道。对不起了珊,你的约会恐怕要再等等了。

    她一边和陆珊随意地聊着,一边时不时吸吸鼻子,“我是羊肉吃太多了么?怎么觉得脑袋热热的,鼻子也好痒啊。”

    李梦洁将水壶架在炭炉上,拍了拍手并不奇怪,“吃羊肉上火也正常啊,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贪嘴吃多了,结果第二天还流鼻血了呢。”

    孔一娴揉着鼻子,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热,果然是羊肉吃太多了。

    “一娴,我能进来么?”

    这个时候,常翊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毡布传了进来,孔一娴稍微调整了下坐姿,看到他拿着一个红白色的盒子掀了毡布进来。

    “今天摔跤可是被虐惨了,现在身上有点痛,你帮我喷点药吧。”

    他把手里的跌打喷剂递给孔一娴,朝李梦洁看了一眼。小姑娘打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就做好撤退的准备了,吐了下舌头,很自觉地把空间让给了他们。

    孔一娴心里暗笑李梦洁的鬼精,却并不觉得给常翊上个药能有多暧昧。平时她训练拉伤了肌肉,常翊也会给她做理疗啊。

    “哪疼?我给你喷喷”

    常翊背过身去,麻利地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了自己的整片后背。

    射箭运动员就属肩背肌肉最发达,常翊的个子本来就很高,还有如此线条清晰的后背。

    实在有点犯罪啊……

    “额……”她揉揉鼻子,不太好意思仔细盯着他的后背,“没看出来哪青了啊……”

    常翊回过头却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但确实挺疼的,那你帮我把整一片都喷一喷吧,两瓶作用不一样的,别弄错颜色了啊。”

    孔一娴歪过身子偷偷瞅着常翊,希望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是不是在故意勾引自己,可是常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看来是真需要上药的。

    她犹豫地拿出红瓶摇了摇,让常翊有些窃喜。还好他绷住了啊,要是被看出来自己是故意给她秀肌肉的,恐怕再想牵个小手都难了。

    就在他假正经地偷乐时,孔一娴打开瓶盖对着常翊的后背一通乱喷,激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把后背又挺得更直了点。

    被他的反应吓到,孔一娴也不敢再喷了,“怎么?疼么?”

    常翊摇摇头,收紧的筋肉更加饱满了,“还好……就是这玩意儿冰凉凉的,有些刺激性。”

    这次他真不是故意秀肌肉,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那一块块紧实的肌肉时,孔一娴竟然想到了“喷薄欲出”这个词。

    意识到自己的可耻臆想,她赶紧清了下嗓让自己冷静点,因为看不到明显的伤痕,也只能漫无目的地随意喷了喷,“嗯……现在好些了吧?”

    常翊稍稍活动了一下,筋肉更是张弛活泛,“没那么难受了。”

    好了,勾引人也得循序渐进才行,他穿好衣服准备见好就收,可谁知道世事就有这么巧合,常翊刚整理好衣领转过身来,就看到孔一娴……

    流鼻血了。

    正在把药瓶放回包装盒里的孔一娴起初还没有感觉到异样,直到温热的触感滑过鼻下有些发痒,又在下意识中,用手背擦了擦。

    她还没明白为什么常翊会有这种来不及挽救的错愕表情,就瞥见了手背上的一抹鲜红……

    “啊……”

    这一擦犹如打开了鼻子里的阀门一般,直冲而下的血柱顺着孔一娴的上唇滴落下来,气势磅礴来势汹汹,连捂都来不及……

    好在孔一娴不晕血,立马捏住了自己的鼻梁,让常翊帮忙拿纸来,而血滴却还是在不断地溅落,看起来十分吓人。

    常翊给她递了纸,又打了点冷水给她。主人家的额吉看他慌忙的样子也吓坏了,一进帐子就看到了半边脸全是血的孔一娴……

    一阵忙活之后,鼻子里塞了两团纸巾的孔一娴才恹恹地趴在床上。因为她的鼻血,主人家还挺自责的,这会儿得亏了李梦洁去安慰他们呢。

    常翊给她换了条冷毛巾敷额头,见她没什么大问题才闷笑起来,“一娴,看到我的肌肉,你就有这么血脉喷张啊?”

    上火上得头疼的孔一娴懒得跟他开玩笑,脑子里到现在还是闷闷的,果然草原上的热情,她承受不住……

    见她没回应,常翊干脆坐在她的床边,给她揉着后脖子。

    怕痒的孔一娴缩着脖子不肯让他揉,“你别闹,我难受着呢。”

    “我就是看你难受才揉的啊,你忍着点,一会儿止血能快些。”

    这法子,孔一娴还是第一次见到,艰难地扭过头看他,“这谁教你的啊?”

    常翊的动作顿时有些僵硬,显然是被戳中了痛处,但最终还是开了口,“我爸教的。”

    孔一娴顿时不接话了,想到他从不提起自己的父母,似乎……

    关系很不好啊。

    不过常翊不打算让她暗自猜测,他答应过的,把一切都告诉她。

    “我爸,你以后会见到的,他……他是现任国家队的总教练,等你去了国家队,他应该还没退休呢。”

    孔一娴猛地翻了个身回头看着她,因为鼻子被堵住,只能微张着嘴,正符合她此时震惊的心情。

    “你爸……是总教练?”

    常翊点点头,“做了很多年了,人称,常导。”

    他很淡定,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但孔一娴却没忘记他说过自己是被陷害除名的,他爸就是总教练,怎么还能……

    惊诧之下,她也十分难以置信,因为鼻子被堵得死死地,说话的声音有些不清晰,“你既然是被陷害的,干嘛不告诉他啊。”

    常翊撇过头,目光黯淡了下去,默默地咬了下牙关,连额角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我跟他说了,他不信。”

    亲生父亲,看着儿子长大,亲手培养儿子练射箭的父亲,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回忆又回到了两年前,他站在总教练的办公室里,而他的亲爸爸就坐在他的对面,满脸失望地给他递上一张纸。

    白纸黑字,写着将他除名,撤销运动员资格的处分报告。

    他咬着牙关,打死也不肯相信他爸居然一句话都没有为他辩驳。

    “爸……”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当面叫他一声爸。

    常导伸手制止了他的话,食指间点了点桌面上的处分报告,“拿着这个东西,走人。”

    常翊不肯,撑着自己的最后的固执,“爸我真的是不知道,我——”

    “你还有脸跟我叫?!”

    常导的怒吼让常翊说不出话来,头一回知道心酸是什么滋味。

    自己是他看着长大的啊,就算平常脾气大了点,对于射箭他一点歪心思都没有动过!就算他不是自己的亲爸,以教练的身份也该为他求一个公正吧,明明中间纰漏这么多为什么他连让自己辩解一句的机会都不给。

    就真的忍心看他十多年来的努力和训练灰飞烟灭么,那可是他从小到大的支柱和唯一的信念啊!

    “是您亲手把我培养出来的,是您带着我参加一场又一场比赛走到今天的。结果你宁愿相信那些破烂报告和别人的话,都不肯信我是么。”

    虽然常翊从小的训练从此算是白费了,虽然他因为这件事第一次向他这个父亲求情,但常导依然硬着脖子不肯软下心,只是极端厌恶地指了指常翊,“你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也别说你是我儿子。”

    这句话很平静,很冰冷,让从没低过头,没流过眼泪的常翊顿时就红了眼。这个时候,他心里的错愕和怨恨已经掩盖了委屈。对父亲最后那一点央求和期盼也彻底消散了。

    父子,成了仇人。

    在常导分毫不挪开的戳心目光中,他终于拿起那张处分报告撕了个粉碎,然后夺门而出,头也不回。

    从此,就真如了这位父亲的愿,再也没让他看到自己……

    他回忆地太深太久,眼里的神情也变了,孔一娴不忍心看到他流露这样的表情,尽管难以接受,但常翊的表情告诉她,这就是事实。

    事实就是在总教练的位置上高高坐着的常导,亲手把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从人生的巅峰推下了最低谷。

    “常翊……”

    这是常翊永远无法释怀的痛处,孔一娴也不想让他难过。她轻轻抱住他,脑袋贴在一起,能感受到他颈部的脉搏。

    常翊有些自责,好好的气氛,被他的情绪彻底破坏了,连带着一娴也跟着不痛快。他轻拍着她的背,有节奏地左右晃着,“好了,都过去了,其实现在想想,还好我被除名了,不然哪能遇到你呢。”

    孔一娴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可是……”

    可是这得多委屈啊。被陷害,被除名,被人冷嘲热讽,却得不到家人只言片语的安慰和支持。

    难怪,每次比赛的时候他都不愿意面对旁人的冷眼,宁肯被她数落。也难怪,会有吴教练那样的人敢肆无忌弹地嘲讽他。就因为他曾经最有力最强大的保护和支撑,在他人生的转折点上,成了第一个看不起他的人。

    难怪,他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