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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晓红下班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五点多钟了。她一路骑着自行车,慢慢地拐进了胡同,她想着白天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心里很是郁闷,虽然这些事情都跟自己毫无关联,但是在阳光大好的天空下,有些人身上缺少的正面形象,真是少之又少。这年头歹人当道,好人难做,想到耿老师脸上的伤疤,她又连连感叹起来。

    院门开着,屋顶的烟囱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看样子,家里一定是来了客人。孙晓红推着自行车快步走了进去。她把自行车支在窗前,刚想进门,果然听见屋子里面有人说话。透过玻璃窗,她向屋子里面一看,她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盘腿坐在炕头上,低着头,把手放在膝盖上,正闷声闷气地跟奶奶聊着天。

    这个年迈的老人,孙晓红认识,她从小到大她都管他叫老爷爷。他是爷爷的一个远房亲戚,爷爷活着的时候,他是家里的常客,爸爸妈妈也不把他当外人,每次来家里,都好酒好菜招待他。爷爷去世以后,他就很少再来登门了。这个孑然一身的老人,相貌衰老,行为古怪,言语犀利,他沧桑的经历,仿佛都写在了他那张古铜色的脸颊上面。

    他居无定处,四处飘零,常年在外面打工,村子里的人都认识他,说起他孤苦一生的身世,也只能用悲哀二字来彻底形容。

    老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没落魄成现在这个样子。早些年前,老爷爷还有个哥哥,听说他当兵以后,死在了战场上。他的四个儿女和得了痨病的妻子,都留给老爷爷照顾。后来,老爷爷的嫂子死了以后,他见这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都挺可怜的,就带着他们一起艰难度日。

    老爷爷大哥的四个孩子当中,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等三个女儿都出嫁后,他的侄子也考上了大学。侄子大学毕业后,跟他的对象走了,听说去了一个很大的城市,再后来,他就不和老爷爷联系了。村里人都说:羊肉贴补到狗肉身上,一点儿也没有说错。那些年,在半饥半饱的日子里,老爷爷把这些侄男侄女的都养大了,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他也老了,最后也没人管了。这样的日子,是他心甘情愿这么过的,没有人替他说值不值,所有的苦水他都咽下去了,他也就不在众人面前抱怨了。

    因为这些人的拖累,老爷爷错过了所有的美好时光,他一生都没有娶妻生子,到了晚年便孤苦无依,形影相吊。后来他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就四下给人打工放羊,为了糊口饭吃,几年前,他给村里一个叫贾德利的人放了三年的羊。他让老爷爷一个人去江边的柳条通里放羊,柳条通里是一个长满蒿草和柳条的沙洲,里面就老爷爷和一群羊常年相伴,平时连个鬼影都看不着。白天,老爷爷坐在屋顶上,看着这群羊在里面悠闲地吃草,到了晚上,因为没有电灯,老爷爷把羊群圈到围栏里,再回到屋里对着满天的星星静坐,好像一个被充军发配,最后流落到荒岛之人。

    柳条通里很是闭塞,如果有人想进到那里,得划条船才能进去。在这条寂寞的柳条通里,即使有人能进得来,如果水路不通或者是没有人导航的话,即使是大白天也容易转向,很难出来。

    老爷爷在里面待了整整三年,在这三年期间,老爷爷养胖了很多年,他自己反倒得了很多无法医治的风湿病。老爷爷眼看着那些肥羊,被贾德利一茬一茬地用船运走,然后变成花花绿绿的钞票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却没有给自己开出任何工资,他便向他连续讨要。当时,贾德利也没说不给。

    结果到秋后结账的时候,贾德利暗中使路子,趁着夜黑风高的夜晚,他带人划船,偷偷潜伏到柳条通里,偷走了七八只肥羊后,等他再和老爷爷算账的时候,结果他三年的工钱,贾德利一分没给不说,还把老爷爷诬赖成小偷。一气之下,老爷爷背着行李,就离开了柳条通,因为没处可去,他暂时住在孙国栋家新买的那所房子里面。

    后来经人介绍,坎下有个养鱼的老板,他家有个很大的鱼塘,鱼塘周围都是田地,而且离家里很远,因为忙不过来,想要雇佣一个看鱼塘的老人,于是老板就托人打听,后来就找到了老爷爷,因前车之鉴,孙国栋四下打听了一下老板的为人,觉得这人也不是耍滑抵赖之人,就赶着马车把老爷爷送到了他们哪里。老爷爷在那里干得挺好,吃吃喝喝也都有人亲自给他送去,比起在柳条通里的那段日子,他还是挺满足的。

    “现在他来家里,一定是来看望奶奶的!”孙晓红这样想着,一脚迈进了屋子里面,“老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老爷爷见孙晓红下班回来,他憨厚地笑了笑说:“我也是刚进屋不就。哎呀,这日子可是真不扛混啊!你看,去年我在你家的时候,晓红还在学校里念书呢,可这一眨眼的功夫,晓红都上班了,咱们能不老吗?不禁混了,不禁混了!让我可劲而活,好像也活不了几年了!”听了老爷爷的话,晓红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老爷爷苦了一辈子,到了晚年还要给人家打工,村里有很多人都替他报不平,大家都有义愤填膺地当着他的面,纷纷指责他那个忘恩负义的侄子。可是光生气又有什么用,人家小两口开开心心地过着他们自己想要的日子,自己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去给人家添什么乱。他总不能背着道德的标签,去拆散侄子的幸福生活吧。

    “老爷爷,千万不要这么说,您身体这么好,一看就是长寿相!您就等着享福吧!”孙晓红笑着安慰他说。

    “你看晓红这孩子真会说话,大嫂啊,我真是羡慕剧你呀,你有这样的好孙女,看着孩子们一天天懂事孝顺,你这辈子就没白活啊!哪像我,给人家养了一辈子孩子,最后连个人影都看不着,这不都白费功夫了吗……”说到伤心之处,老爷爷的眼睛红红的。想到家丑不可外扬,他有把眼里的泪水又强行地收了回去。

    他们正说得起劲而,房门开了,妈妈去市场买鱼回来,她见晓红下班回来,就把她叫了出来:“晓红啊,你出来一下,妈妈跟你说点儿事儿。”晓红以为妈妈又想对她说任浩轩的事儿,就赶忙跟了出来。

    “晓红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话也别怪妈多嘴多舌。你找对象妈妈并不反对,可是许老师这个人咱也不那么了解,她给你介绍的这个任浩轩,咱也不知道是个啥样的人,刚才去菜市场里买鱼,我碰见咱们胡同西面老王家的媳妇了,她娘家和任浩轩是一个屯儿的,觉得不外,就随便打听了一下他家的情况,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任浩轩她妈可厉害了,在家里一手遮天,跟个老祖宗似的,整天打老骂少的,屯子里面基本上没人敢惹。你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不行就赶紧拉倒,免得夜长梦多,到时候被人欺负,哭都找不着调啊!”

    晓红听了,心里一动,她有些动摇了。她找对象的标准是看人,不是看家。可妈妈的话说的没错,尽管她说得没那么中听,她怎么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嫁到这样一个家里呢。

    你老爷爷今天回坎上来,就是特意来给你提亲的!”妈妈说完,拿起小刀,就快速地刮起鱼鳞。晓红听了,心里一愣,她张着嘴巴,两眼看着妈妈的手,很不理解地问道:“妈,我没有听错吧,我老爷爷怎么会给我提亲?他天天在大野甸子里面看鱼塘,整天跟鱼苗打交道,他到坎上来给我提亲,这怎么可能呢?”

    晓红说的没错,平常跟老爷爷接触的人,不是工匠就是力工,再就是会种地的那些人,依他的标准给孙晓红介绍对象,只要肯出力气干活,会过日子的人,都是好人。就这一点儿,孙晓红虽然不反对,但她却也并不排斥。因为许老师给她介绍的那个对象,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这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来横刀夺爱,她实在不敢接受一条腿踩两只船的做法。

    “你老爷爷给你介绍的这个对象,是他们老板娘的亲外甥。老板娘都跟你老爷爷说过好几次了,人家挺重视这件事情的。他们家听说你在坎下的中学教学,就让她侄子偷偷去学校门口去看,听你老爷爷说,他都去看你好几次了。这不,老板特意给你老爷爷放了一天假,就是让他到家里来跟你好好说说这件事情。你老爷爷还说,要是周日有时间的话,让你去他们家里坐坐。”

    “妈,许老师这边还没放下呢,你再让我去那边相亲,这不是乱来吗?这要是让胡同里的人知道,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我看你们就是嫌贫爱富,谁爱去不去,反正我是不去!”说着,孙晓红气呼呼地站起身来,转身就往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他任浩轩有什么好,一不知根,二不知底。你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冒冒失失地跟人家处对象,我看你就是着魔了。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谁轻谁重,你再仔细掂量掂量,你老爷爷给你介绍这个对象有啥不好的?人家住三节小楼,四五十晌稻田,家里还开了一个养鸡场,这孩子在油田采油厂上班,不说别的,就是这点儿家底,一辈子没活干,两辈子也饿不死。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就不同意,这不是不知好歹吗?亏我供你念这么多年的书,都白念了,好赖都分不清!”见孙晓红这么不争气,妈妈一股脑地说了这么多,看样子,妈妈是真生气了。

    “妈,你说,我老爷爷冷不丁来家里提亲,你们事先都不跟我说一声,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家再着急也不差这几天,许老师那边,我总得有个交代吧!你们啊,啥事儿都不问问我就擅自做主,非得往前逼我!”孙晓红委屈地说着,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转。

    晓红妈扔掉手里的鲤鱼,她腾地站起身来,刚要发火,院门响了,好像有人来了。

    “啊呀!晓红下班了!这教学跟上学就是不一样,还是多念点儿书好哇,到啥时候都能用上!”话音刚落,四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进屋一看,见老爷爷坐在炕上,又悄悄地退了出来。她看着晓红妈杀鱼的双手,裂着嘴,一脸嫌弃地说道:“你看看你,买条鱼还拿回家里来杀,弄得满手是血,多脏!咋不让卖鱼的直接弄完了得了,回来还得费二遍事儿?”

    四婶说完,抬脸看看晓红,又看看晓红妈,见两个人都在鼓气,又说慢悠悠地道:“你们娘俩这是干啥呢?一个比一个眼睛瞪得这么大!”孙晓红本来心情就不美丽,见四婶前来打岔,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刨根问底地问这问那,就趁机走出门去,然后找思欢去发牢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