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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窦逍是乘周四下午的火车回城的。他像所有心怀鬼胎的男人一样,一边心虚一边不可控地谎报行程,偷偷的从会议当中跑掉,开着车跑到前任的楼下坐着。

    从袁本搬回来,他就天天下了班往这跑,虽然上不了楼,但是这种“下班回家,有人做饭”的熟悉感仍旧给他带来了隐秘的舒适和快乐,他就像是个管不住自己的小朋友,袁本就像是小时候家长明令禁止触碰的灶台上的一团火,温暖、明亮,一摸就会烫出一溜的燎泡。

    ‘我可以不碰,’许窦逍想。‘我可以保持一定的距离,无限的靠近他,但是不碰他,就享受享受温暖。’

    可感情这事成瘾性很强,就像喝酒,一开始睡前喝一杯就困了,接着就是两杯、三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要再次体验那种飘忽忽、昏沉沉、暖洋洋的快乐已经需要喝两瓶了。

    许窦逍现在就是那个酗酒而不自知的酒鬼,开车到楼下坐着看窗户里的那点光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我不过是拜访一个老朋友,’他规劝自己的良心,‘况且这是我的房子,看看房客总可以吧。我一点也没有幻想他会做饭给我吃,也没有幻想过留下过夜。’

    “就是这么回事。”许窦逍对着反光镜里的自己说道,里面的倒影整了整领带,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在电梯里反复锤炼自己的开场白。

    “嘿,袁本。”太随意了。

    “好久不见了,我过来看看你。”太刻意了。

    “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吗?”好假,房子的装修都是袁本搞的。

    最后他决定见招拆招,全靠直觉。

    电梯很快到了16楼,门一开,映入眼帘的就是横眉冷对的童玲,面色难看的宁钧,还有袁本。

    他显然被一场不可预知的上门拜访弄得不上不下,浓眉细眼耷拉着,薄薄的嘴唇抿着,要多为难有多为难。

    从许窦逍的角度看来,那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从重逢那天起就开始胡思乱想的许窦逍,一瞬间热血上头,仿佛一个维护人间挚爱的斗士一样冲到了袁本和宁钧之间,他头一次对宁钧冷了脸:“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童玲简直被他这种渣男维护小三还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炸了,抬手想要给他一巴掌,然而宁钧更快,不到一百斤的小个子女孩挥出了千斤的力量,巴掌声又脆又响,楼道里都有回声了。

    她甩完巴掌转身就走,把男人们留在原地。

    袁本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许窦逍转过身来问他:“你没事吧?她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袁本:“我刚开门,话都没说一句,再说她们俩姑娘能把我怎么样。”

    许窦逍:“那就好,那就好。”

    袁本:“不是,许窦逍,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打你?”

    许窦逍没说话,他刚刚是因为做贼心虚,加上当时的场面过于典型,以为宁钧知道了自己全部的秘密,细想起来,他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袁本:“你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快追去问问。”

    许窦逍没动,他静下来才发现脸上火辣辣的疼,委委屈屈地开了口:“我脸疼。”

    袁本端详了他一会儿,能不疼吗?五个手指印印在他脸上,半边脸都肿起来了,看不出来宁钧小小身板里居然蕴藏着这么大的力量,他叹了口气:“先进来冰敷一下吧。”

    许窦逍终于如愿又踏进了有袁本的“家”,虽然是以一种荒诞的理由,但是他看着客厅沙发歪歪扭扭摆着的抱枕,茶几地毯上随便扔着的书,厨房半岛上放着的红酒,觉得自己心里那一点抓心挠肺的瘾被安抚了。

    他坐在餐桌边上,看袁本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袋,用毛巾包好了递给他。

    “上次京西生鲜带来的冰袋我懒得扔,这下派上用场了。”

    “谢谢。”

    “你们怎么了?”袁本靠在餐桌边上抱着胳膊问,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立场,又改了口,“如果你不愿意说,就不说。”

    “我也不知道。”许窦逍的半张脸被冻得发木,模模糊糊的说。

    袁本想了想:“是不是因为我住在这?我可以搬……”

    “不是!”许窦逍不想听他提到走字,“可能是因为我没告诉她房子的事。”

    袁本都要被他气笑了:“你还没说?让人家自己查找了?许窦逍,你那聪明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知不知道人对财产有多敏感,这直接和信任度挂钩了。你让人家怎么想啊?”

    “我错了,我错了。我已经被教训了。”许窦逍可怜兮兮的给他看自己脸上的红肿,“我前两天出差了,这事总不能发个信息说吧。”

    “我看你不觉得自己错了,刚才那么横。”袁本想了想,“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许窦逍的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他这两天辗转反侧,吃也出不好,睡也睡不好,一路从外地赶回来没来得急吃晚饭,身体开始抗议。

    “没吃饭?”

    许窦逍:“没有。”

    “只有边角料再加工,吃不吃。”

    “吃。”

    袁本转身进厨房做饭,许窦逍脱了外套,解了领带,往沙发一靠,一手扶着冰袋,一手搂着抱枕,看袁本在厨房里忙碌,他穿着漫威的文化衫,格子睡裤,长长了的自然卷乱糟糟的,看起来懒洋洋的,又软绵绵的,从前许窦逍最喜欢在他做饭的时候闹他,从后面抱着他,像个树袋熊,现在他没有这个权利了,只能隔着半岛看看。这种时空的错位让感他又满足又难受。

    许窦逍饿着肚子,袁本也就不准备做什么复杂的东西,冰箱里有早上剩下的切片面包,去了四条边,往上面铺上小番茄、切碎的青椒、火腿片,再撒上马苏里拉奶酪碎,往烤箱里一送,打开就是懒人披萨。

    接着他往中午吃剩的米饭里到了两碗水破成稀饭,电饭煲工作的时候从冷藏里拿出几只虾来。他给虾洗了个澡,用厨房纸吸干水分,切了虾头,把虾从中间劈成两半,虾线也仔细的挑干净。虾肉用盐和料酒腌上,又取出个平底锅把虾头丢进去炸油。噼里啪啦的油把虾头里的精华激发出来。

    他的手稳稳当当的,把每一步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他的心里早就乱了套。

    这事从一开始就办的不妥当,他本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但事实证明他低估了往事在他们彼此生命中的重要程度,今天的事肯定不像许窦逍说的这么简单,可他也没有深问的立场,他问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我?

    你还是把嘴闭上吧。袁本把案板上的姜当成自己心里的想法,乱刀剁个粉碎,他趁着滚开的稀饭把腌好的虾肉和虾油倒进去,盖上锅盖小火焖上三分钟,揭锅丢进姜末,一时间厨房被虾肉的鲜米的醇还有姜的那一点辣笼罩起来,哄得许窦逍的心里十分的妥帖。

    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刚在这城里落脚的时候,房子刚买,车也刚置,贷款的压力不小但比不上有家有业的快乐。他下班时间晚,回来的时候袁本的晚餐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他就靠在厨房的半岛上和他聊天,偷吃已经做好的饭。等菜上了桌,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分享所见所闻。许窦逍的工作围着电脑,除了编程就是编程,袁本的工作则杂的多也好玩的多。他一天到晚跟着部门领导瞎跑,跟着工作需求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和资料,去了很多光怪陆离的地方,见了很多各行各业的人。每次他下班回来,总是带来一肚子的故事。

    “今天那个老总才好笑勒。”袁本夹了一筷子菜给许窦逍,“他是搞设计的,具体是哪一类我也没太听清楚,福建口音有点重,从国外留学回来做了不少的项目。二十五岁就已经是亿万富翁了,他说三十几岁的时候是人生最有工作热情的时候,什么都不想,钱啊,名声啊,都不想,就是想要工作。我的天啊,我要是二十五岁有一个亿,三十岁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想了,还有什么可想的。”

    “可想的事情还是挺多的。你看古越。”许窦逍最喜欢听他胡说八道,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最近他在追一个作家。”

    “他怎么总追这种和自己反差这么大的啊。”袁本不赞同,“杨思琦的例子还不能让他醒悟吗?文艺口的真的和他不合适。”

    “会吗?”许窦逍不置可否,“咱俩反差也挺大的,不是过的挺好的吗?”

    “那不一样。”袁本笑着看他,“你长得好看啊。”

    “就只是长得好看吗?”

    “温柔、体贴、会赚钱。”袁本细数自己男友的好处,“最关键的是我喜欢你。你就算不知道谁是汤显祖我也喜欢你。”

    “我知道谁是汤显祖。”许窦逍抗议,“牡丹亭嘛,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的天啊,完了,这我更离不开你了。”袁本越过桌子,亲了亲他,“爱死你了。”

    许窦逍吃着袁本准本的海鲜粥和懒人披萨,心里有点难过,我现在不仅知道牡丹亭,还知道西厢记,可是你早就离开我了,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陪我夜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