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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烨灵孤孤单单的回家,一进门徐汝良就给他计划好了,晚上崔大善人宴会,邀请沈烨灵的这一整个戏班去唱戏,就连接送的车子都准备好了。

    就差沈烨灵一个点头了,不过这也奇怪他们现在请人到家唱戏,都不过问戏园子了,直接到他家帮他整个戏班都请去。人是越热闹越好。

    许曼这时也从昨天起就开始担心从洛家回来的沈烨灵,一直到了现在还是不放心,泛着母爱担当着这个戏班的女主人身份,她也颤颤巍巍的上了和沈烨灵同去的一辆车。

    崔大善人是个富商,一年能有好几万是捐出来帮助贫民窟的,借着他有钱且心善的道理,这场戏他们是势必会唱的,所以一到场和崔大善人聊了几句客套完之后,就开始坐落在腾出的大空间内开始捯饬着浓墨重彩的打扮上场。

    一群人在这所展示的化妆间内忙进忙出,许曼也跟着他们周转个不停,不过她的叫没离开她进门选定的位置几步,准确说是站在原地没动过。她转也是心里跟着他们团团转。

    她在这戏班是来享福的,什么活也不用干,也不会干,傻傻的站着有时候像个摆钟,也没人会说她的闲话,因为她是他们戏班台柱的夫人。

    所以她这个夫人现在想要找事情做,不想闲着尴尬,于是她东看西看,也终于在众人手忙脚乱中找到了事做——就是给沈烨灵画脸。

    她以前给人弹琵琶唱曲的时候,学过画脸,是吟诗作赋中描过丹青的才女,所以她自信能画好并且描眉时勾的也是极稳,她一面拍粉抹油,旁边忙得已经是人仰马翻,紧赶慢赶,她依旧有条不紊。

    稳稳当当的画好一张脸,扯开一看倒还真有几分味道在里面,这张脸画得自然得到了众位在画脸的小徒弟们夸赞,纷纷说着他们师娘不但心灵还手巧,连花旦的脸都会画,便被众星捧月的也要着许曼也一并帮他们画咯。

    许曼继续拿着眉笔,抹着胭脂盒帮小徒弟上妆。也不知是不是他师娘就偏心他师父一个人,一张相仿的妆容居然画出不一样的味道。

    沈烨灵这张脸即便是新手上妆都能整得好,主要是模样生的好在加持,但是小徒弟可就不一样,虽同时旦角,但通往脸上上妆,整张脸却被许曼画得怪模怪样的,也不知道那里怪,总之就像是没有手艺人画的粗浅。

    许曼近处看不出,退到远处其中的毛病才显现,她开始着急了,往小徒弟脸上胡乱一抹,妆又花了,一张脸别说怪异简直就是面目全非了。这时紧锣密鼓一下接着一下,细密敲打,前半场戏已经是开始了。

    众人换好装,望了一眼四目相对的两人,许曼眼前这位小兄弟显然洗完脸再化上妆需要一定功夫,而现下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让他花。那小兄弟被染料抹的面目全非的脸上随即露出两排大白牙,对着她嘿嘿一笑,表情洒脱,这样说道:大不了是找别的人顶替,他化好妆后半场再上呗。

    于是就这样,一顿包容,加推让纷纷说:“师娘技法生疏,等呆久了自然会画好的”。众人为许曼说着话,却独独沈烨灵侧身而立,一副局外人的做派,他顶着许曼画的越看越别扭的妆,整理队伍开始踩着鼓点轮番上场。

    虽说最后无一人怪她,但许曼还是觉得有愧,帮着他们料理这打理那,摆好衣服放好物件才心里好受的也退出去。

    她倚着角落旁的那根柱梁,探出自己小半段身子,看着台上的沈烨灵,唱的真切低婉,丝毫没注意上台下的一切。离着台下远处,正前方崔大善人独坐在他那张三人都坐得下的椅子上。他的椅子顶大的像张床,一屁股坐下去后背挨不着椅背,即便挨着了看上去也是畏畏缩缩不大气,索性也不靠了,挺直腰杆端端正正看戏。

    他这大椅子合该没有一位姨太太能和他共座。要说他那几个姨太成天是不学好,学着洋人喷香水,将自己弄得香气熏天,起先觉着香,后来便是越闻越觉得臭,比狐媚子的狐臭味还难闻。而且四个姨太四种味道,掺杂在一块儿便更臭。

    所以他安排座位时,特意把她们调的远远的,就是担心她们的身上的想起来残害他的鼻子。不过坐在远处受着冷落的姨太们道也没觉的心凉,她们坐着虽比崔大善人小一半的椅子,却刚好做得舒服,他们安安稳稳的各自坐在椅子上,熏陶着对方身上的香气,倒也能自得其乐。

    四位姨太中就三姨是个鱼米之乡的江南女子,当即她抄着满口苏州的口音,对着角落旁的许曼挥挥手:“沈夫人,过来呀”,身影清丽叫一声便能让许曼回应。

    被指示道的许曼,在丫鬟的带领下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她一身简朴淡妆,没有半点脂粉气,倒是掺杂了一股药香,却将温柔贤良二字显在脸上,便和这四个贵气的‘黄鼠狼’岔开距离。仆人已经将一张空荡荡的太师椅搬来,给她坐,位置有点挨着三姨太和四姨太,像是被夹在中间。

    且说许曼刚怯生生的坐下,三姨太白嫩的手直接一把扇着身旁仆人的脸,温怒道:“你是怎么办事,给张椅子就好了嘛,还不快再找副垫子来,你想让沈夫人坐冷板凳啊”。

    身旁的下人捂着印上红印子的脸,立刻会意,紧赶慢赶的去找合适的垫子,好不容易送到几位夫人面前才免了一顿打,许曼这才坐在垫了垫子的太师椅上,坐的更是不自在,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她挪腾了几下屁股,方才坐正对着几位姨太,受宠若惊的笑了笑。

    崔大善人点的是一出《锁麟囊》,主要围绕着薛湘灵,与赵守贞的知恩图报展开的,背景围绕着‘春秋亭外,风雨暴’来徐徐铺垫。这倒合了崔大善人施恩便妄求回报的心理,一场戏下来,他就只和这许曼打了一下照面,便谁也不理安安静静的看戏。

    全场唯独他才是真正的观戏人,而他那几个姨太们呢?则是越聊越围拢,合着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将许曼的东西南北都围了个遍。四面八方,四股香气围着许曼,先气夺人的逼着许曼呛入她的鼻腔。

    她闻着这味越发头疼,想找个空荡点的环境,找片洁净的空气好好运作她的脑袋,但是四面香气甚重,哪有余地让她清醒。

    “嗳哟,我看我家老爷最喜欢薛湘灵这角色,我看了这么多唯独沈先生唱得最好,沈夫人好福气啊”。三姨太手头拿着印刻着白牡丹的手绢,说完手绢捂着嘴,挡笑。一股香味已经开始进攻。

    许曼急命的摆了摆手,想推说自己没有,但是另一只手捂着鼻让她说不出来。之后另一古香味也不甘失落,二姨太又接了上来:“我看什么高官师长的,还不如嫁给向沈老板这样的好男人,不薄情也不花心,无聊时候还会给你哼几首小曲儿,沈夫人好眼光啊”。

    这时许曼不摇手否定了,因为他们说的确实没错,沈烨灵确实好,挑不出一点错处,她只好乖乖的陷在三姨太给的垫子上,听着几句又一句的应接不暇。

    “嗳哟,以前都是我给老爷唱曲,命苦的很咧”,大姨太凑到她耳边咕哝了一句,这股香味倒是有进攻的技巧,她又起身喝了口茶:“这除了京戏昆曲,北平也不是没有唱的,要说最正宗的好数天桥的大鼓书,是沈夫人,你是北平人应该知晓这个吧”。

    四姨太对着大姨太碎了一句嘴,显然这股味道进攻能力不强:“沈夫人以前可是大小姐,大家闺秀哪像咱们出身轻贱,要不是命好被老爷娶了,指不定还在挨饿受冻呢。人家哪听过什么大鼓词,一般都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几人纷纷觉得有理,也亏崔大善人没发现,他这几个姨太难得的其乐融融,居然都是为许曼搞得这么团结。

    三姨太的那口苏州话又起来了:“那沈夫人一定没听过我们秦淮曲吧,嗳哟,那可好听着咧”。

    “我听过,还会唱几段”,许曼也终于坐不住了,这才说道:“大鼓词,秦淮曲我知道,还会唱。要是几位夫人不嫌弃我,有时间夫人来我家,我给你们唱一段”。

    许曼说话都有些发抖,嘴上蹦出的几个字都能被她说得带走音,她鼻子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敏感,既不喜欢也不排斥。这几天被乡里乡亲照顾得身体日渐好转,虽说鼓书和秦淮曲需要运气,现在让她唱还是项大工程,但她也是不好辜负了这几位姨太细心的接待。

    二姨太连忙站了起来,跳脱的说道:“那太好了,沈夫人我们明儿有空,明儿我们就来,不打扰吧”。

    许曼摇了摇头,打扰是不觉得,只是太过匆忙了点。

    沈烨灵唱完戏,卸妆换衣就到庭前来和崔大善人真正会面。崔大善人看着沈烨灵由原先花旦西服腰身一变成了藏青色大褂,这藏青色还泛了点墨香,显然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气质。只见沈烨灵到他面前拱手躬身,见面的客套礼节一气呵成,倒是旬阳没有比他更恭敬的人了。

    沈烨灵这一袭佳公子的气质倒和之前请的那些莺莺燕燕的做女儿态的名伶不一样,乃是难得。他上前本想夸沈烨灵几句,谁知他刚咬出几个衬得上沈烨灵的文绉绉几个字,却被身旁四个姨太抢了风头。

    四个姨太用着在崔大善人面前的那套牙尖嘴利,推着许曼到沈烨灵身旁,说着眼前这对鸳鸯。三姨太最先羡慕道:“哎呀,真是对红粉佳人,两位都会唱曲,倒也是无比登对这下好了,旬阳又出了对模范夫妻”。

    大姨太看着他们倒是考虑的比其他几个姨太还长远:“就是不知道,沈老板孩子的满月酒会不会请我们喝上几杯啊”。

    沈烨灵被这一群妇人,三讲四讲,推到了论点重心,他脑门顿时渗出密汗,低下头没再答话,面不改色的拱手一躬身,当时表了这几位的感谢,由于沈烨灵躬身低头没人能看清他到底是为这喜还是忧。

    许曼也随着他一起低头躬身,在他身边做足了小女人的态度。这场嬉笑的闲话也终于结束,第一次带许曼出来居然发生这样尴尬的场面,沈烨灵已经好久没说话,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半晌,依旧对身旁的许曼没有表态,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回家吧”。

    许曼静静的跟着沈烨灵回家,小女人姿态即便在最后上车也不曾松懈,双手团在一起放到大腿上,头微微低下。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她以前是位大家闺秀,而今便是沈先生的贤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