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出来，我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四菜一汤，还有一盘洗的很干净的饭后水果。我爸的厨艺还是不错的，饭菜冒着蒸汽，一股香味在客厅里飘荡，让人食欲大振。

如果搁在以前，我爸亲手做的饭我能吃好几碗米饭，可是今天大家都心事忡忡，这么好的饭菜吃到嘴里也是味同嚼蜡。四个人坐了一桌，坐下来吃饭后忽然发现无话可说，都有些尴尬。

看我们兴致都不高，唐佳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酒，洗了四个酒杯，打开瓶盖斟满四杯，笑了笑说道；“爸，妈，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深圳，我们应该请你们出去吃顿好的。可是却让你们在家里做饭给我们吃，实在过意不去。方文，今天你陪爸好好喝两盅，我和妈妈坐陪，也陪你们少喝一点，大家高兴高兴。”

我爸端起酒杯，满面堆笑，说道：“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客气，在外面吃又贵又不好吃，还不如自己在家做饭吃着舒服。来吧，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干了这杯酒，就算你们尽孝了。”

我们四个人都举起酒杯，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唐佳平时不喝白酒，这次强忍着辛辣，将一杯酒喝进了肚子，辣得舌头都伸出来，赶紧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巴里。

一边吃饭，一边拉着家常，因为各有心事，对话就有一句没一句的，有时候答非所问。

我妈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看了眼唐佳的肚子，慢吞吞问道：“唐佳，方文，你们结婚都五年了，也都快奔三十岁的人了，按理说也该生个孩子了。我像唐佳这个年龄的时候，你姐都满院子跑了。现在你们的事业都上了轨道，是不是考虑生个孩子了。我跟你爸现在还年轻，腿脚都利索，你们生了孩子我们帮你们带，在老家也行，在深圳也行，都没有问题的。”

说完这句话，我妈眼巴巴地看着唐佳，目光里全是期待，期待这个儿媳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我知道我妈怎么想的，她还是不愿意看到我们离婚，想用孩子把我们拴住。有了孩子羁绊，再想离婚可就难上加难喽。

我爸看着我，也附和道：“是啊，我们都盼着抱孙子呢。你们是要抓紧时间了。”

我闷着头，这个问题更让人尴尬，生个屁的孩子啊。妈的，上次都有了安迪，生了孩子都未必见得是我的，想到唐佳劈腿，我饭都吃不下去了。感情上和生理上的洁癖，让我无法容忍任何男人触碰唐佳的身体。

“再过两年吧，我们现在都是事业上升期，一旦有了孩子，所有的生活秩序都会被打乱，这几年好光景如果不抓住，以后再想等到这种好机会可就难了。”我找借口掩饰道。

我妈冷不丁突然问道：“你们两个都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身体？”

这句话让我差点一口酒喷出来，我妈这是怀疑我不行，还是唐佳不能生啊。

唐佳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十分的恼火，心想你这当婆婆的什么意思，怀疑我不能生，耽误你家传宗接代了吗。你们知道在深圳生存压力有多大吗，难道你们娶我进门就是为了给你家生娃传宗接代的嘛，我们唐家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老方家，别那你们那一套陈旧的思想来束缚我，我们不欠你们什么。

这番心里活动写在脸上，可是话又不能说出口，闷在心里，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搞得我爸都特别难堪，一个劲给我妈使眼色。我妈不能说的话只能我来说了，这老太太，真是不会说话。

“妈，你这是啥话嘛，我怎么不爱听，太扎耳朵了。我们婚前是做过体检的，谁都没问题。我们只是不想生，不是不能生，你把这个逻辑先搞清楚。你这话说出来太伤人了，你是不相信你儿子，还是不相信你儿……不相信唐佳？”我本来想说儿媳妇，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直接换成了名字。

我妈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也该考虑生孩子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相信唐佳爸妈也急着抱外孙，毕竟他们只有唐佳这一个孩子。人老了，没点事做也寂寞。我让你们去医院体检，是检查你们现在的身体适不适合生育，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个解释十分牵强，我黑着脸反驳道：“检查什么检查，让别人知道了真以为我们不行呢，是你能背负起这个名声，还是我能背负得起。你真是的，麻烦你以后说话过过脑子，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事了。反正我和你妈都希望早点抱孙子，我们现在腿脚利索，能帮上忙，等再过几年我们身体不行了，就真的有心无力了。当年买这套房子我们没出上力，心里就一直过意不去，都快成了我的心病了，带进棺材里都愧得慌。

如果不能帮你们带孩子，那我就算是死了也心不安啊，自己的孙子都没照顾过，我这当爷爷的有愧呀。”我爸听起来是打圆场，其实跟我妈完全是一个意思，催着我们生孩子，有了孩子就算是再闹离婚，也要考虑孩子的感受。

“你们不用内疚，现在新婚姻法明确规定，婚前财产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这房子是人家唐佳的，跟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你们可千万别觉得这房子有我们家一半，这么想你就不用内疚了。”我给我爸妈再次普及了一遍婚姻法，在他们的旧有观念里，一直都觉得这房子跟我们家有关系，其实真的是球关系都没有。

我妈脸也黑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又咽了下去。

“那是这，在深圳咱们是买不起房，但是在老家还行，我和你妈这些年攒了点钱，给你在家里首付一套三居室，以后月供你来还，这样好歹有个退路，哪天不想在深圳打工了，回家来发展也是一样的。”还是我爸明事理一点，给儿子留一套房子是他的心愿，临死前不达成这个心愿，他死不瞑目。

我想了想，这样也行，点点头同意了，是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了。

“爸，你们在家里买房写你和我妈的名字，不要写方文的名字，这套房产就是你家的，跟我也没有一毛钱关系，我也不图你们家的家产。”唐佳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挂着冰渣子，满脸的黑线。

唐佳终于忍无可忍，我们的对话严重伤害到了她的自尊心，当初她嫁给我没图我家什么，本身我们也没啥可图的，现在她也不想图什么，这是人家独生女的傲气。

我们一家三口谁都没吭声，在这个问题上，的确没什么底气，这就是穷人的悲凉之处。没钱，说话不硬气。

“爸，妈，我会考虑你们的建议，过了今年，明年如果方文还愿意跟我一起过日子，我会考虑生孩子。不过我爸妈之前就说过，等我生孩子的时候他们会过来照顾我，伺候月子，孩子他们也要带。你说得对，人老了没事干就容易孤单寂寞，有个孩子闹，家里还热闹点。”唐佳继续说道，一脸的决绝，她从来就没想过让我爸妈伺候她。公婆再怎么好，也不如自己的父母贴心。

我妈立即炸毛了，很不高兴地说道：“啥，你说啥哩你这孩子。娃娃是不能在娘家生的，自然是公婆带，要不然怎么叫外甥。伺候月子也是婆婆的义务，咋能不让我插手呢，出了月子你爸妈才能进门，这是祖宗老规矩，咱们可不能破的。”

唐佳阴沉着脸说道：“这些老规矩早就作废了，谁还遵守这些。你们要看孩子没问题，但是孩子必须我爸妈带，这个没商量。”

“那不行，孩子还是要我们带，这个也没商量。”我妈也是十分的坚决强硬。

其实我知道，唐佳有句话没说，她之所以不愿意让我父母带孩子，是看不上我父母的文化层次，他父母都是当领导的，有文化，见过世面，教育孩子自然更上档次。这是阶层差距，什么样阶层教育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唐佳接着说道：“这个你们真不用抢，我姐那不是也还没生吗，等她生了，估计也会找你们过去照顾的，有你们忙的。产妇本来就容易产后抑郁，因此跟公婆发生矛盾，女儿跟自己的父母更贴心，就算是拌几句嘴，第二天就没事了。”

虽然唐佳说得在理，但是我妈听着扎耳朵，还想争辩时被我爸及时给拦住了。

“好了好了，不要争了。现在孩子在哪都不知道呢，争论这些有意义吗。等到真怀上了再说吧，现在吃饭，大家都多吃点。”我爸拿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夹了几筷子菜，狼吞虎咽。

在唐佳跟我妈争辩的时候，我是一言不发，心里觉得特别可笑，马上都要离婚了，还为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挣得面红耳赤的，可笑不可笑。这有点类似一对夫妻幻想中了五百万彩票，然后因为分赃不均导致离婚，成为年度最佳奇闻，想起来都觉得荒唐可笑。

刚才唐佳那句话一下子就住进了我的心里，她说的是如果明年我还愿意跟她一起过，潜台词就是说，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可能已经分道扬镳了。既然已经都做好分道扬镳的打算，那还扯什么犊子，可笑不可笑。孩子？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