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看着那只毛笔直直的从他的手上滑落，落到纸上染了一大片污迹，然后又顺着宣纸从桌子上面滚到地上去，而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却浑然不知。依旧震惊的看着我。

两鬓有些斑白，额头上有了一些皱纹，经过时间的洗礼，岁月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看到了他，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长得那么帅了，不得不说，基因太强大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已经显出老态，但是仍然可以看得出年轻时的英俊潇洒。

深邃的眼睛，只是此时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居然噙满了泪水，却又没有从眼眶里掉出来。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很多方面我都和他长得像，唯一在嘴唇方面我和他有所不同。我的嘴唇不是很薄但也不厚，很多人说看起来很性感，而且唇型也长得很好看。

难道在嘴唇方面我遗传的是我的母亲？

那些曾经做过的梦，梦里看不清的男人的脸，在这一刻完全有了一张清晰的脸。只是梦里的那个男人要比现在年轻许多，看着更要生气许多。

好像，梦里的那个男孩就是我。如此真实的梦，像是在回忆过去一样，让我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现实。

巨大的难受感向我涌来，感觉悲伤像一个庞大的怪物一样要将我包围，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更多的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嘴唇张开又合上，始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相认的场面，如今却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对于他，我只熟悉那张梦里曾模糊但是现在清晰的脸，其他的，全部都是陌生的。

只有对他的恨意，是熟悉的。是那种努力不去想被抛弃的难过却最终还是这种现实而带来的失败所产生的恨意。我为了不去恨我的亲生父母，我常常安慰自己说他们可能已经不再人世了，这样我就可以去想念他们，然而，现实却给了我重重的一击。

恨意不断的膨胀，感觉胸腔里现在只装的下愤怒与恨意。我恨，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抛弃我？对于他们而言我就是一个多余的存在吗？

感觉自己的拳头握紧，呼吸也变得急缓，我努力平复我的心情，却发现是徒劳无功。

这一切，全是因为我眼前这个我一无所知的人。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半天，他终于先开口说话了。

“方宇？”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很好，还能像是叫一个熟人一样准确的叫出我的名字，真的很好。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就这样看着他。

突然，他就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头也转过去，双手抱着头，像是自责般，靠在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我这一刻，腿像是注了水泥一样沉重，挪不开脚步，硬生生的站在那里。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干嘛，是想要一个解释，还是想要看到一个人的自责和愧疚？

我也是一个人，有时候真的很需要一个解释，虽然我知道并不是给我解释清楚以后我就可以选择原谅，可是固执让我必须要有一个解释。

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我曾无数次幻想关于他们的模样，我希望他们还活着，又希望他们不在人世了。最后，我希望他呢已经不在了，因为那样我就不会失望了。可是，有时候却又想他们肯定是有苦衷的……

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有什么苦衷吧。不然也不会把我丢到一个地方二十年来不闻不问，明明对我很了解，却就是从来都没有露过面。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再生了一个女儿，当成公主一样呵护。可曾记得那个被他抛弃的过得像乞丐一样的儿子？

呼，长呼了一口气，半天才找到我自己的声音说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声音还带着些颤抖。

“方宇，我对不起你。我……当年我真的有说不出的苦衷，但是也抹不掉我对不起你的事实。我没能做好一个父亲的本分，没有尽好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同时，也没有做好一个丈夫该做事情……”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从哽咽声来看，此时他应该十分愧疚和懊悔。我可以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但是又能怎样呢？什么都不能代表。那些缺失了的父爱和母爱，永远的成为心底的伤疤。

“为什么？为什么把我扔在孤儿院？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我嘶吼着问道，张开嘴的时候有咸咸的液体滑进我的嘴里，才发现我早泪流满面。

我以为我不会有太多情绪的，我以为我不会那么愤怒的。我以为那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全部的我以为，却都在这一刻崩溃……

“当初的事，我也不想那样做。如果不那样做的话，会保不住你，为了保住你，我只能那样做了。我也很难过，可是我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和你的母亲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可怜的是我们还以为会将这个错误变成一件正确的事……可惜，最后我还是失去了你和你的母亲。”我名义上的“父亲”说道。

我好像听出了一些什么。

内心的荒凉不断的放大，想起方毅和方琦混血的脸庞，我最终还是认命般的问道：“我是你的私生子，对吧？”

他使劲的摇摇头，最后却又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我，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浑浊的双眼里仍然有泪水，不过不像我一样全部流了出来。

看到他这个极力想否认最终却又不得不趁认的动做，让我的一颗心不断的下沉，掉入了无底的深渊……私生子，呵，多么可笑。可能就是因为私生子这三个字，就让我这二十年来如此艰难又孤独的度过。

以前我还看不起墨桀私生子的身份，现在我却也是一个私生子。大家都是一样的，我又何必看不起谁。

我后悔了，我就不该上车的，我就不应该知道这些的。如果不知道，我今后的人生虽然会抱有遗憾但是我会是快乐的。如今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去快乐？

“你要相信，我会让你认祖归宗的，会让你写进我方家的族谱，让你正大光明的在我方家，不会再让你在外面流浪了。”他看着我说道。

我看见他本来是打算用手拍一下我的肩的，但是被我偏了一下身子给躲过去了，他眼神有些空洞的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再看着我。没有尴尬，只有无奈。

呵呵，认祖归宗？是不是因为他的女儿需要用到我了，所以才给我提出这么一个条件，这是交换吗？这是有钱人的作风吗？我不禁在心里苦笑。

“不必了。我就是我，这世界上姓方的人有那么多，你就当做我不是姓的你这个方吧。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什么认祖归宗的就不需要了。我想你已经儿女双全了，我也是多余的了。你的“好意”就不需要了。”好不容易控制住我的情绪，我平静的说道。

“怎么可以不认祖归宗呢？方宇，我知道你有怨言，但是这是件大事，你不能任性。”他不可置信的说道。

“对你来说是一件大事，可是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什么意义。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当我一个人熬过那些最难熬的时光，剩下的人生，想必也不会很难了。”我的视线越过他，看着窗外说道。

窗子外面有翠绿的爬山虎，绿油油的一片，很是生机勃勃。爬满了一整座墙，有的爬山虎已经往窗子里面延伸，让人看着就想起它那顽强的生命力。

只要自己不甘心，不甘于平庸，肯努力，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那些小心翼翼在黑暗里哭泣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想我一个人也可以迎来晴天。对于我眼前的这个人来说，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大家族，他们可能是走在时代前沿的，但是同时也是最封建的，他们最注重家族那些事，所以，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会提出让我认祖归宗。呵呵。

任性？一个从未养过我的人有资格说我任性？这句话他好意思说得出口？

“我们先撇开这件事，你始终还欠我一个解释。我是怎么回事，我的亲生母亲呢？为什么会有我的存在，又把我给扔在孤儿院？”我转移话题道。

“方宇，这件事它的背后很复杂，我以后可以慢慢给你说清楚。欠你和你母亲的，我可以慢慢补偿你。现在，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他眼神有些躲避的说道。

看着这个书房的格局，还有书房里摆放的东西，以及见到这里面的建筑，我不相信如此一个有钱的人家，会有事求于我。除了那件事，答应给方琦做骨髓移植。

“你是说给方琦做骨髓移植？”我冷着脸问道。

他震惊了一下，吃惊的问道：“方毅都让你知道了？”然后，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反正你早晚都要知道的，就算是方毅提前告诉你也无妨。你也知道方琦的病情吧，她……她也是你的妹妹，我希望你能救救她。”

呵呵。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真的不会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对我？他们可以如此理直气壮的让我去救一个只是和我有同一个父亲的女孩？

“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你的孩子，还是一个可以救你女儿的人？”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