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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气喘吁吁地拎着药箱,一身白衣直裾,儒生作派。

    楚叶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这不是枫华城的那个宋揽大夫吗?他不是说要守着自己的春草堂,如何会被司马瑾拐到帝京来?

    宋揽对楚叶的惊讶恍若未闻,他稳步上前,一揖到底,“楚大人!”

    楚叶下意识地回了半礼,却还是没能回过神来,还没等她说话,就听宋揽道:“楚大人,小人先去为殿下诊病。”说完,宋揽便又一拱手,拎着药箱朝着屋内走去。

    “大人与宋大夫是旧识?”明华不由得插嘴问道,这个宋大夫是殿下出使未归,便传了信让他们去枫华城找来,就算是用绑也要绑来帝京的人。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可殿下的命令又不能违抗,因此,他们还是将人带来了帝京,放在庄子里好吃好喝的养着。可如今看这个宋大夫与楚叶这样熟稔的样子,只怕这个宋大夫必然是深得点下倚重之人。想到这,明华不由得十分庆幸自己只是按照规矩将宋揽安置在了一处空院子中。

    楚叶并不知道明华心中所想,也不知道他心中的顾虑。只是顺着明华的话,点了点头。

    明华更是心惊,并且对自己约束手下人,没有轻举妄动的决策十分满意。

    楚叶看着明华那副放心的神情,不禁皱了皱眉,她语带不耐,直视着明华冷声道:“还有别的事吗?”

    原本,她对明华还是有些好印象的,可是后来在枫华城的时候,明若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她气愤,导致现在连带着明华在她心中都没有之前的好印象。

    若不是明华明若自恃与司马瑾从小一同长大,又如何会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凡是都想插手。若不是明华对于自己这个妹妹无条件的溺爱,又怎么会导致明若眼高于顶,肖想那些她得不到的东西!

    明华下意识地回视着楚叶,却清楚地看到她乌黑的瞳孔之中,仿佛有着什么勾魂利器,深不见底。他自小在宫里长大,又要看护司马瑾,又要看护妹妹,自然是个人精,又如何会品不出楚叶语气中的不耐烦,他连忙低下了头,躬身道:“没有了。”

    “嗯。”楚叶点头,“既然没有了,本官就先进去看看。”

    明华的脑海中依旧回想着楚叶那一副幽深的眼眸,什么也不敢说,恭敬地侧身让出了一条道。

    楚叶目不斜视,从明华的身边大步走过。

    略带寒意的春风从明华的脸上拂过,带来丝丝冷意。明华这才发现,在于楚叶的对视之中,他的额头竟冒出了细细冷汗。他不免深呼出一口气。

    在殿下手下多年,明华自诩见多识广,各式各样地权臣富商也没少见过,可他无论他们是腰缠万贯还是手掌权柄,都没有楚叶这般深不可测,难以捉摸。而自己的妹妹却想要与这样的人为敌……

    明华顿时觉得背后有一双充满寒意的眼睛在紧紧地盯着自己。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那处除了一片刚刚破土的春芽,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难道是他想多了?

    明华偏头看了看司马瑾紧闭的房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都要去好好告诫自己的妹妹,不要轻举妄动,挑衅楚叶。想到这,他连忙抬脚出了院子,寻自己的妹妹去了。

    而屋内,下人们接连搬了五个炭火暖炉进来,看了司马瑾的体温却一直没有升上去。楚叶双手紧攥,眼中充满了担心。

    宋揽的药箱早已大开,原本用鹿皮精心包好的银针此刻已近乎全部扎在了司马瑾的右手小臂上。

    可司马瑾却还是双眼紧闭,嘴唇泛着青紫,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宋……宋大夫,”楚叶斟酌着语句,试探着问道,“殿下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宋揽一壁从旁边的鹿皮巾上又抽出一根银针,将针缓缓送进了通里穴中,一壁叹了口气,答道,“殿下身有寒疾,却还在早春的湖水中浸泡过久,看如今的清醒,只怕是十分凶险。”

    他“凶险”二字话音才落,楚叶便骤然感到眼前一晕,天旋地转。

    “十分……凶险……”她喃喃的,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倏地,她抬眸越过宋揽,直接将视线落在司马瑾的面庞之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

    在她还不过是一个垂髫小儿的时候,在楚家南塘旧宅之中,也是这样的早春时节,也是这样一个略显冷清的院子,同样是一个垂危之人躺在床榻之上。

    躺在床上的人,是她的生母。

    彼时,她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儿。她不懂得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更加不知道娘亲到底是为什么躺在床上,不与她在院子中玩耍。

    那些熟悉的婢女姐姐们的脸上都带着她读不懂的神情,满含着愤怒,充斥着悲伤。

    房门的外面,是她父亲的一个姨娘跪着,梨花带雨,在春风中瑟瑟,好不可怜。

    她还记得吗,一个大夫将银针送入某个穴位,抚摸着他的山羊胡,对她爹爹说出了“凶险”二字。而这两个字却仿佛是一道催命符,娘亲最终没有熬过那个冷风呼啸的夜晚,就那样撒手人寰。

    可她不懂。

    娘亲生前身边的婢女只是哭着,让她对着一个小小的木牌磕头。

    再后来……

    她被二房的兄弟嘲笑,被三房的姐妹欺负。她去找爹爹,可爹爹不见她,她便去了小祠堂,去找那个写着娘亲姓氏的小木牌。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看到了那本书。

    那本给她楚家带来滔天大祸的《真言》禁书!

    宋揽将司马瑾的手捧起,又取下一根银针,直直地刺入中冲穴。

    可司马瑾却还是没有反应。

    宋揽又接连刺入了少冲,商阳两个穴位,可司马瑾却依旧没有反应。两片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仿佛正经受着极大的折磨。

    宋揽叹了几口气,摇了摇头。他取下最后一根银针,将司马瑾的大拇指向外轻轻一掰,露出虎口的位置。

    若是这一针再不行,只怕就算是师傅他老人家在场,也无回天之力!

    他看准了穴位,手起针落!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力的推开,冷风呼啸而入,强烈的温差令屋内的众人都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楚叶眉头紧皱,转过身厉声呵斥道:“放肆,谁让你进来的!”

    来人正是明若。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畏手畏脚的庄中婢女。

    明若丝毫不惧楚叶的呵斥,反而指着楚叶质问道:“楚叶!你身为殿下的幕僚,却不能保护好殿下,竟让殿下寒疾复发!”

    “明若,你当时又不在场,这不是楚大人的错!”楚叶还不曾说话,竹子却率先站出来,为楚叶打抱不平道,“是殿下决定跳入湖中救人的。”

    “呵!”明若嗤笑一声,“殿下要跳入湖中救人,你们就不会拦着吗!”她质问着竹子,将竹子说的哑口无言。紧接着又诡异一笑,“还是说,你本来就想帮着这个外人谋害殿下!”

    “你简直不可理喻!”竹子咬着牙吼道,殿下对他有救命之恩,更有知遇之恩。他如何会恩将仇报,谋害殿下!就算他如今跟了楚叶,也是殿下已经允许的!

    他有些委屈,又有些受伤的看了看站在他身前的楚叶。

    只听楚叶轻笑一声,“算了竹子,此事我确有不对之处,明若姑娘说的不错。”楚叶上前一步,越过了明若,将被她推开的屋门关的严丝合缝,才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饮了一口茶水,“可明若姑娘也说了,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幕僚,又如何能拦得住武艺高强的相王殿下呢?”

    明若一噎,却又马上挺起胸脯,大声道:“楚叶,你少在这强词夺理!明明就是你哄骗殿下出去,却让殿下遭此劫难!你若是还有良心,就赶紧滚出落花山庄,再也不要在殿下眼前闲晃!”

    楚叶眉眼俱厉,眼中好似藏着冰霜雪剑,朝着明若直直射了过去!倏地,她又轻声冷笑,“明若姑娘说的真是大义凛然,只不过……”楚叶说到一半,看着明若渐渐自得的神情,讥讽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有什么资格做相王殿下的主!”

    明若的小脸霎时间白了下来。楚叶说的没错,她确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哪怕有着和殿下青梅竹马,从小长大的情谊在,也不过是让她在一种的山庄仆婢之中高出一等,而在楚叶这样的朝廷官吏前什么都算不上,更没有资格做殿下的主。

    可是……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病榻上的司马瑾。她必须要趁殿下还没有醒来,将楚叶赶出落花山庄,否则若是殿下醒来,知道她曾与楚叶争执,这庄子里还哪里会有她的容身之所!

    想到这,明若便下定了决心,眼眸之中满是坚决,可还没等她说话,就听见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从一侧传来,紧接着便是宋揽惊喜地嚷道:“醒了!醒了!楚大人,殿下醒了!”

    明若闻言更是心惊。既然殿下已经醒来,那么她想指责楚叶谋害殿下的言辞便再也站不住脚,更何况,以殿下对他的包庇,此事更是会就此不了了之。

    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