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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娘原本以为他至少也要等到明天才开始学,没想到他竟是立刻就要学,愣了愣方应了声是。

    她又迟疑看向他坐着的马扎,凌玉衡见了问道,“矮了?”

    琴娘点头,原本该是有配套的琴凳的,霍宁之一次搬的时候,不知道林娇娇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就把凳子捏碎了……

    凌玉衡四下看了看,然后走到院子里找了几块碎砖,将碎砖垫在马扎下。

    本来这样的动作该是寒酸又寒碜的,特别对于一个出身状元,又身为翰林的年轻人来说,他却做的坦然又自然,带着一贯的从容优雅,仿佛写一笔字,又仿佛画一幅画。

    琴娘默默提醒自己一定要和林娇娇说,后天一定要带一个高度相当的锦凳过来。

    这样风姿卓雅的人做这样的事,只怕不论是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琴娘就发现凌玉衡果然如林娇娇所说,天资极佳,聪颖过人,她本来以为林娇娇已经算是十分聪明的,没想到凌玉衡竟然比林娇娇还胜了好几分,不但领悟的快,连上手弹都比常人灵动敏捷了许多,明明是从未接触过竖琴的人,却每每发问必定问在点子上。

    大约半个时辰后,凌玉衡开口道,“今天先到这”。

    琴娘恭声应下,凌玉衡修长有力的右手轻轻抚过琴弦,目光温柔凝视着轻轻颤动的琴弦,仿佛那金色的琴弦就是林娇娇鸦羽般灵活飞动的睫毛,“娇娇儿学的怎么样?”

    琴娘默了默,一五一十道,“姑娘很聪明,学的很快,只是不大有耐心,且,姑娘弹琴时,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如果姑娘一直这般态度,即便学的快,也是学不好的,姑娘自己应当也是没打算着要认真学的”。

    凌玉衡立即抓住关键词,“心不在焉?怎的心不在焉法子?”

    琴娘迟疑不敢答,凌玉衡微微一笑,“怎的?娇娇儿竟然还有难言之隐,让你不敢同我说?”

    “大人恕罪”。

    凌玉衡又微微一笑,“这般难以启齿?莫不是与霍将军有关?”

    琴娘惊讶睁大眼睛,这么说,凌玉衡竟是知道姑娘与霍将军交情非同一般的?

    凌玉衡眸色倏地沉了下去,面上却还是笑盈盈的,“娇娇儿一向是没有什么防人之心的,同谁都玩的来,霍将军光明磊落,君子之风,向来与娇娇儿要好,否则也不会和娇娇儿结伴去西秦游历。

    霍将军向来脾气好,又喜欢依着娇娇儿,莫不是娇娇儿也逼着霍将军与她一起学琴了吧?”

    琴娘见他已经猜出来了,只得点头,“姑娘弹琴时,一者喜欢走神,二者喜欢盯着霍将军的好处与错处,自然无法专心致志”。

    “好处与错处,什么样的好处与错处?”

    琴娘迟疑答道,“霍将军学琴时极为认真,只是天性不喜琴艺,即便弹的精准无误,也无多少情感灵气,姑娘便常用来取笑”。

    “这样啊——”

    凌玉衡浅浅一叹,眉目流转,目光深处波涛晦涩,“你先回去吧,后天再来”。

    琴娘恭敬退了出去,一路提心吊胆的将与凌玉衡的对话回想了无数遍,待到七院给林娇娇回话,到底没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不想林娇娇却似毫不在意,只简单道,“我知道了,我院子里人多事情少,你不用理其他事,只专心教他就是”。

    琴娘应下回屋不提,凌宅中,琴娘走后,凌玉衡依旧坐在竖琴旁,凝神回想练习琴娘教授的内容。

    凌母沉默站在他房门口的门槛上,紧紧盯着他生涩却依旧不改从容优雅的动作,久久沉默。

    这个孩子似乎从小就是这般,不论做什么事,不论擅不擅长,都是从容又优雅的。

    他不像他自认怀才不遇,只知道灌黄汤自命风流的死鬼爹,不像他老实到近乎笨拙的兄长,不像他急躁轻浮的妹妹,他的从容与优雅似乎是从骨子里静默无声的散发出来的,从容不迫的流淌在他全身的血液中。

    她向世人宣称,他这一点是随了她,是随了他外家的书香儒雅,可内心深处,她却十分清楚又惶恐的,他不像她!一点都不像她!

    如果说他真的与她有那么一点相像,那也是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与他日夜相处,一点一点跟他学了那么一点点皮毛!

    他是他们家这一窝土鸡中飞出来的金凤凰!和他们没有一点相似!

    本来他们还可以借他的荣光,鸡犬升天,只经过那一次的事故,再这么下去,说不定连这一点都要成奢望了——

    凌母想到林娇娇,心中恶毒的念头便忍不住直往外汩汩的冒,晚姐儿不过就是不小心拉扯间将她推下了池子,根本没有恶意,她又没死成,却非要死扣着这一点不放,还非得要退亲,害得她们少了一门显贵的亲家,衡哥儿更是和她们起了隔阂!

    她心中既起了恶毒心思,又是在这样寂静无人的黑夜中,面上表情便也随之起了变化,眼神恶毒,眉头深陷,鼻翼翕张,嘴角斜翘,本来还算端庄大方的脸庞显得又丑又恶。

    就在这时,一直专心埋头理琴的凌玉衡忽地扭过头,目光如电般朝她射来。

    她一惊,忙要柔和下脸色,只欲速反不达,一时间她只觉面部肌肉生涩僵硬,根本动弹不得,倒是生生将那恶毒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

    凌玉衡眸色深深,慢条斯理开口,“世人都道我像母亲,只如今看来,母亲却是半分不像我的”。

    他早已看穿了一切!

    他早就看穿了,只是不说出来,生生看着她作态!

    他现在还故意说她根本不像他来羞辱她!

    凌母浑身都抖了起来,恶毒的表情也变作了似屈辱似愤恨却更似羞愧的模样来。

    凌玉衡说着朝她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母亲早些休息”。

    一瞬间,凌母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凌玉衡浅浅的笑意中深深的杀气,就像他刚进门时看凌玉晚的那一眼,她们不能再惹他了,否则他真的会杀了她们!

    “好,你也早些歇着”。

    凌母颤抖着勉强说了一句,哆嗦着转身,要往自己屋子里走,她惊恐间哪里还记得自己是站在门槛上,好居高临下看着凌玉衡,一脚踩空,顿时咕噜噜摔了下去,滚了好几滚才停下来了。

    她下意识要叫,却又立即反应过来,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晚姐儿和他们家的丫鬟都在屋里,她摔了一大跤的丑态,可不能叫人知道,更不能叫人知道,否则她还怎么见人!

    她忍着痛,在地上趴了一会,感觉那股子的剧痛过去了,才咬着牙扶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艰难却又轻手轻脚的朝自己屋子走去。

    凌玉衡屋子里轻柔缠绵的琴弦颤动声时不时传入耳中,她没有再去看一眼,甚至,她都不想去想凌玉衡到底有没有发觉她一脚踩空,摔下了高高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