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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汇态度一如既往,“母亲,明知对方已经有了其他想法,便不该再给丝毫暧昧的暗示,这是起码的原则。”

    季母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不过季汇也知道,她定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弃。

    果然,下午五点左右,那是他习惯练习书法的时间。宋晨衣端着亲手煮好的咖啡进来,把咖啡放在书桌边上之后便在书房窗边的罗汉床上坐下,显然并没打算立刻离开。

    “季汇哥。”宋晨衣的嗓音轻轻柔柔,“这么多年了,你这个时间练习书法的习惯果然还没有改变。”

    季汇笔下不停,眼神未动,“抱歉,多事之秋,季某并没有时间寒暄,宋小姐若无他事,还请自便。”

    “无妨的。”宋晨衣显然对他的态度有了预料,从容道,“季汇哥你继续便是,我不会打扰你的。”

    书房里安静下来,季汇沉浸在宣纸上的墨色转折里,真当屋里没人一般。

    饶是宋晨衣做了心理准备而来,此时也多少有些尴尬。

    “季汇哥,之前你们和门主起了龃龉一事我听说了,实在很抱歉,我什么也没帮上。”

    季汇道“本就和宋小姐无关,何必道歉?”

    “我……”宋晨衣一顿,想了想又说道,“门主这些年性格变了许多,行事上的方向也越来越不对劲。不过不管如何,我还是想要尽自己的微薄力量,让执圣门就算不能再重返往日辉煌,至少不至于行差踏错。”

    她停了片刻,又道:“毕竟伯母是上一任的圣娘,执圣门发展到如今,也有伯母一份心血。”

    季汇放下毛笔,微微皱起眉头,“宋小姐志向让人佩服,然家母早已离开执圣门,之后执圣门荣辱兴衰已与她无关。”

    连续几个无关让宋晨衣一腔热情被冷冻成冰,她抿了抿唇,终于再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去。

    在院门处,宋晨衣遇见和尚因缘,微颔首行了一礼,有些诧异的道:“大师缘何会在这里,今日没有诵经吗?”顿了顿又道,“可是有事要找季汇哥,不若吩咐一声,晨衣为您传达。”

    “啊?不必了。”因缘被对方的热情惊了一下,忙拒绝道,“贫僧就是来告知季施主一声今日要去送别友人,不来用晚膳了。”

    “晚膳?大师是在季汇哥这里用餐的吗?”宋晨衣有些吃惊,很快又平静道,“大师可需要晨衣前去传话?”

    “谢过宋施主,就不劳烦了。”因缘道,“还是贫僧自去向季施主说一声,否则也太不礼貌了些。”

    宋晨衣一顿,说道:“因缘大师说的是,是晨衣冒昧了。”

    因缘要送别的友人是元岸和孟婆一。元岸两人坐在餐桌前吃着素斋,他在一旁啃着饼。待晚餐时间结束,季家佣人收拾好餐具,元岸从四空袋里拿出茶叶茶具开始泡茶,他方才心满意足的上前端起一杯慢慢品着。

    “法事还没结束。”因缘道,“这就要离开了吗?”

    “人已转生。”孟婆一道,“这法事便是做给活人看的。”

    “也是。”因缘道,“那有那么多不得转生的恶魂,多数时候,闭眼了也就结束了,干干脆脆的。死后的折腾不过为全活人一个念想罢了。”

    他突然沉默下来,看着孟婆一的视线变得有些复杂。

    因缘的眼珠太黑,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像是无星无月的夜空,收敛了所有情感思绪,什么也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然而此时孟婆一却在里面清清楚楚的看见一些情绪,有怜悯,有悲哀。

    因缘托着腮兀自发怔,孟婆一问道:

    “因缘,你怎么了?”

    “啊?”因缘眨了眨眼,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的道,“活那么长时间,得准备多少粮食才好?”

    “嗯?”这思维跳跃得有些快,问的问题也是天马行空毫无根据,好在孟婆一很快反应过来,“有就吃,没有就饿着,总归是死不了的。”

    因缘闻言立即皱眉,“饿本就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饿而不死岂非更是人间一大酷刑。”

    他语气里的后怕惊惧太过显而易见,好像他真的曾经因为饿而强烈的希望死去以解脱。

    “既然死不了,总能更容易储备些粮食的。”孟婆一道,“因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感而发罢了。”因缘说着,忽然又有欢喜起来,“也就是说,活的时间长也挺好的,可以多吃好多东西是吧?”

    “是挺好的。”孟婆一道,“别人只能记得几年的回忆你能记住百年千年,这样一想也算是赚了。”

    活着的时候百年千年的惦记,死去之后魂飞湮灭,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干干净净。

    元岸闻言只觉心里忽然针扎似的疼了一瞬,他不知这疼痛因何而起,然而看着孟婆一的眼里却带住浓到化不开的心疼。

    孟婆一和元岸离开之后,因缘的身边却莫名其妙的依旧热闹着。

    他依旧每日去吃季汇给他单独开的小灶,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有时候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饭都交谈不上一两句,然而这样的情形却让因缘非常满意,他知道自己说话会一不小心让人生气,所以这种不用说话却又让人自在安逸的氛围非常适合他。

    除了这些,在因缘每日念经的灵堂上多了一个常客,每次当他结束诵经,回头的时候总能看见宋家宋晨衣的身影。

    因缘诵经的时候她绝不打扰,就在旁边看看经书,或者帮忙守着七星灯,只有休息时候会过来,也没做啥,就只随意交谈几句,然后在因缘去季汇住处用餐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告辞离开。

    按理这也是一种互不打扰的相处方式,不过因缘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总觉得这位女施主每次看着自己的时候都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在因缘性格淡然、事不入心,这一点影响并没有放在心上,该诵经的时候诵经,该吃饼的时候吃饼。

    这一日因缘中途休息时,不出意外在休息的凉亭里看见了宋晨衣的身影。他也不在意,简单问候之后觉得有点饿,便拿出一个饼——这饼也是季汇让佣人在他给因缘准备的小灶里烙的,甜咸皆有,口味极佳。吃之前还客气的问宋晨衣要不要来一个。

    “谢谢因缘大师。”宋晨衣笑着拒绝道,“我才刚用过午饭。”

    因缘也不勉强,开始吃自己的饼。

    宋晨衣看着他,莫名的觉得眼前的一幕颇为赏心悦目,宝相庄严的和尚抱着一个大饼啃得极为投入,明明该是有些诡异的场景,可是因缘愣是给人一种吃饼和诵经一般虔诚到让别人生不起其他想法的感觉

    “大师。”宋晨衣忽然问道,“我每天来找你是不是打扰你了?”

    “啊?”因缘放下饼,茫然道,“找贫僧?宋小姐不是来听经文看佛经守七星灯的吗?”

    “这只是其一。”宋晨衣笑道,“是晨衣一直有些好奇因缘大师是怎样的性格,因为季汇哥和因缘大师相处得这样好,我就想看看有没有能学习的地方。”

    “学习?”因缘闻言更茫然了。且不说他觉得自己和别人相处一直都是这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此时却忽然得了个“相处得这样好”的评价。二则他很奇怪,人与人相处不都是随缘就行吗?还需要特地去学习?

    他忽然有些反应过来,自己说话总能让人生气,难道就是因为没学习过?

    “大师不必多想。”宋晨衣笑道,“毕竟在季家我也只是个客人,平时多少也有些不自在的地方,倒是这里的诵经声让人舒适。”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或许是本着一种和心爱的人的朋友相处,也算是走进了他的朋友圈的想法。更何况她是第一次看见季汇对人这样,便对因缘更多了些好奇。

    在下一次宋晨衣去陪季母用饭,季汇再次被孝道拉去作陪时,季母忽然有些好奇的问起这件事。

    “晨衣可是觉得无聊了?”季母道,“我听说你这几日常去往灵堂。”

    宋晨衣道:“并没有无聊,只是三太爷爷仙逝晨衣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就想着去帮守一下七星灯,尽一点绵薄之力。”

    七星灯需用棉线捻成七根灯芯放在碟子里燃烧,直到出殡之日一根也不得熄灭,必须有人时时守着。

    “难为你有心了。”季母道,“那边烟火太呛,他们人多,不妨的。”

    “我没事。”宋晨衣道,“何况因缘大师佛法高深,每日去听听经声也挺好的。”

    季母听她提起因缘,便点头道,“如此也行。”

    用完饭,季汇告辞,季母说宋晨衣和他住处有一段顺路,便让两人一起离开。

    一路沉默,宋晨衣想说些什么,但是季汇太冷她开不了口;什么也不说就此错过这一段路她又有些不甘心,想了想,便干脆继续先前的话题,说起因缘的事。

    季汇果然偶尔答了一两句,宋晨衣便又继续说了些这几日看见的关于因缘的话题,从佛经说到性格甚至饮食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