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原本有月光漏下来，但是现在被那人当了个严严实实，所以我们只能看到一条黑影，缓缓地落在我们身边。

他的脸藏在黑暗中，我不知道是谁，所以没有说话，黄毛也没有贸然出声。

我能感觉到，那人正在盯着我，甚至带着好奇的意味，上下打量我。终于，他有点沉不住气了，对我说：“你到底什么来头？”

我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不过也有些失望。

是领头人，我和他打过交道，他应该不会折磨我。不过也不会放我走。

“我在问你，你是什么来头？”领头人有些不耐烦了。

我哪敢承认自己就是胡异？万一我说完之后，他转眼就把我献给黄老头，那可就糟了。于是我支支吾吾的说：“我就是个普通人，哪有什么来头？”

“不可能，你如果是普通人的话，鬼娘娘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交代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井口处就传来尼姑冷冷的声音：“带个人上来也需要这么久吗？”

领头人听了这话，不敢再耽搁，伸手在我身边抓了两把，他的手法很娴熟，很快我身上的绳子就纷纷脱落了。

旁边的黄毛看的眼睛发亮，朝我做了一个威胁的眼神之后，就假装昏迷不醒了。

领头人没有注意这些，他提着我的衣领，以极快的速度爬到了外面。

尼姑正等在那里，夜风吹过来，卷起她的袍角，说来也奇怪，她明明是一个出家人，是一个面若冰霜，不苟言笑的出家人，可是我看她的次数越多，越觉得她风情万种，不像超出尘世的修行人，倒像是坠落风尘的歌姬舞女。

“带他走吧。”尼姑吩咐了一声，就向大殿走去了。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要带我去哪里？”我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这句话我曾经问了很多次，但是他们都不屑于回答，这一次我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谁知道他们两个停下来了，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你真想知道？”

“当然。”我的心砰砰跳，生怕他们后悔：“你赶快告诉我。”

“唉。”尼姑叹了口气：“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娘娘驾临，对我说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要你在旁边伺候。所以，我现在要带你去见鬼娘娘。”

尼姑这话倒下不到我，因为我很清楚，鬼娘娘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就算要见，见得也是替身，也就是红线，我们两个是老相识，对这个丫头片子，我还怕不起来。

我不怕，但是我很好奇。我问尼姑：“鬼娘娘有没有说，我哪里特别？”

尼姑摇了摇头：“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娘娘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能给我托梦，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我又怎敢多问，让她老人家费心费神呢？”

听得出来，尼姑话里话外，对鬼娘娘几位尊敬。与敬畏黄老头不一样，她真的是把鬼娘娘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长辈，那种亲热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们为什么听黄老头的话？你们既然是鬼娘娘的人，现在又认别人当主人，就不怕她伤心吗？”我一副关心的样子，实际上，这么做只是为了套话罢了。鬼娘娘和我素不相识，她的手下认谁当主人，关我什么事？

尼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直达她的内心，过了好一会，她才缓缓地说：“没错，我们两个是鬼娘娘的人，我们也认了很多主人，按照你们世间人的说法，我们俩也算是三姓家奴了。不……多姓家奴。”

多姓家奴？我听尼姑这话，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现在显然不适合笑话她，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又问：“我看得出来，你们是一直对鬼娘娘忠心的，那你们为什么要依附别的人？”

“你看得出来，我们对娘娘忠心耿耿？”领头人有点激动，显然这句话算是对他的认可了，至于后面那句，他干脆没有听到。

领头人没有听到，尼姑却听到了，她长舒了一口气：“想当初娘娘纵横江湖的时候，我们俩也有无限的风光。那时候，三山五岳的妖魔，别说是见到娘娘了，就算是见到我们两个，也会诚惶诚恐，像是祖宗一样供着。娘娘的名声越来越大，随从越来越多，一呼百应，号令群雄，真的是激动人心。”

尼姑说起往事的时候，神采飞扬，一脸向往，哪像是个清心寡欲的修行人？紧接着她叹了口气：“谁知道，这些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娘娘失手被修行人抓住，那些妖魔顿时就散了。树倒猢狲散，说的一点都没错。实际上，他们如果胆子大一点，拼着一死把娘娘救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谁也不敢。唉，眼睁睁看着娘娘被那些修行人给杀了。”

“娘娘死了，我们俩虽然没有被抓，但是变成了孤魂野鬼，到处流浪。那些妖魔，在娘娘遇难的时候，不敢挺身而出，等娘娘死了以后，却假惺惺的树碑立庙，烧香供奉。哼哼，真是可笑。”

“开始的时候，我们对他们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后来发现，他们建庙也不是没有作用。”尼姑长舒了一口气，眼睛里面泛出光芒来：“普通人死了之后，魂飞魄散。但是修行人，可以保有元神。至于那些修为精湛的，即使魂飞魄散之后，也可以在天地间留下一缕执念。”

“而娘娘的执念，偏偏那就附着在庙中的神像上面了。世上有多少座鬼娘娘庙，就有多少执念。这些执念聚少成多，很有可能形成一片魂魄，只要有魂魄，那鬼娘娘就有可能复活……”

我诧异的看着尼姑，低头想了一会，才缓缓地说：“所以你们在忍辱负重，收集鬼娘娘的执念？”

“不错。”尼姑点了点头：“现在不是千百年之前了，现在的妖魔胆子越来越大，不仅是落单的修行人，就算是成群结队的修行人，至少实力不济，他们都敢杀。所以鬼娘娘庙越来越破败，香火越来越少。”

“唉，以前是这些妖魔依附娘娘。现在换成我们依附他们了。我们委曲求全，甘愿做本地恶霸的手下，就是想保全鬼娘娘庙。只要庙还在，鬼娘娘就有可能复活。”

“咳咳。”领头人在旁边干咳了一声，小声说：“咱们说的，是不是太多了？”

“你怕什么？他是娘娘都信任的人，咱们告诉他这些又能怎么样？”尼姑不满的嘀咕了一声，不过倒也没有再和我交谈。

我看他们的态度，虽然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但是至少已经不防着我了，于是心里松了一口气。敌人松懈了，那我逃跑的机会就来了。只是……肉身还没有弄到手，就这么跑的话，真是不甘心呐。

转眼之间，我们已经进了大殿，我看到红线已经垂着头跪在那里了。

“你们知不知道她的元神在哪？”我指着红线问尼姑。

尼姑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她轻声说：“应该在黄老爷子手中。这是你的朋友吗？你放心吧，娘娘既然借了她的身子，就不会亏待她的。”

尼姑和领头人都在神像前跪下来了，然后尼姑仰着头喊了一嗓子：“娘娘，请显身……”

我看到原本跪在蒲团上的红线动了，她缓缓地伸出手，放进嘴里咬破了，然后把血滴在长明灯中。

火苗砰地一声，蹿起来一尺多长，将周围的黑暗都逼退了几分。但是很快，火光又暗下去了，黑暗卷土重来，将红线包裹了。

红线慢慢地站起来，身上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有些高傲，有些冷漠。似乎不把所有人都放在眼里，似乎厌弃生灵……

“娘娘。”尼姑和领头人叫了一声，迅速的跪了下去。

红线一言不发，略微抬了抬手。随后，她转了半个身子，看了我一眼。

这眼神很陌生，不是红线能够发出来的，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的神色有些欣喜。不过欣喜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与茫然。

“你是什么人？”她缓慢而冷漠的问了我一句。

我有些无语了。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怎么现在又假装不认识了？

我看了看尼姑，尼姑苦笑了一声，恭敬的说：“娘娘，我们要走了，抓修行人。”

红线没有说话，缓缓地向庙外走去。

“扶住她，扶住她呀。”尼姑小声对我说。

“我？”我有些诧异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苦笑着说：“她身上像是藏了钢针一样，怎么扶？”

“你怎么这么笨呢？你是什么身份？哪有资格碰娘娘的身体？只是虚扶一下而已。”领头人拉着我走到红线身边。

红线抬起手臂来，像是要搭在我胳膊上，不过距离还有几寸远的时候，就停住了。

果然是虚扶。

“娘娘……出巡……”领头人高声喊了一嗓子，随后，庙外的黑暗中多了很多黑影。都是小妖和孤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