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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别人说这种话,那只是空口威胁而已,但是红线不同,喊出这一嗓子来的时候,她已经从床上跳下来了,并且沧浪一声,把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我一把拽过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拉开病房的门夺路而逃。现在我不用担心白绫找她的麻烦了。她这么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谁找谁的麻烦还不一定呢。

……

我曾经在北方生活过一段时间,每当冬天的时候,夜里总是又阴又冷,裹着大衣站在路边等车,被朔朔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哈出一口气,都能看到一团白雾,这时候只能不停地跺脚取暖,探着脖子向远处张望,看看公交车有没有出现。

有很多次,远处都飘过来烤红薯的香味,让人心中生出来一丝暖意。这种场景给我的印象很深刻,所以现在一提起来烤红薯,我总能想起北方的寒冷的夜晚。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心不在焉的下楼,中途差点撞到人都浑然不觉。不知道湖城这南方小城有没有烤红薯。如果买不到,只能怪红线运气不好。

走出医院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全是回家休息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红线这家伙,和我非亲非故的,我把她救回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干嘛还要听她使唤?吃什么烤红薯,有一碗面条就算不错了。”

想到这里,我想直接回林老爷子家睡大觉算了。可是想想红线那寒光闪闪的长剑,我长叹一声,停下脚步在街上张望。

我记得距离医院不远,有一个夜市,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烤红薯。

夜市并不大,稀稀落落的有十几个摊子,而游客就更少了,还不如小贩多。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当真闻到了烤红薯的味道,于是兴冲冲的走过去了。

卖烤红薯的是个老头,正懒洋洋的坐在凳子上发呆,看见我过来了,连忙热情的招呼。

“我是北方人,儿子在湖城上班,把我接过来了。”老头一边掀开炉子,一边和我闲聊:“我就寻思着,人不能歇着,越老越不能歇着,不然把身子骨都歇废了。干脆就出来卖红薯吧,咱以前不是干这个的吗。没想到啊,这玩意在北方卖的挺火,到了湖城生意差得要命。”

“嘿嘿,老爷子。这东西冬天卖比较好。你想啊,刮着冷风,又冷又饿的,买你一块红薯,又能填饱肚子,又能暖手,多好?”我热情的给老头传授经验。

“是啊,是啊,我也知道。可是这他娘的,湖城冬天和夏天也差不了多少啊。太热了,太热了,真是活受罪。”老头愤愤不平的骂老天爷,而我听得嘿嘿直笑。

……

“朋友,要我带你去阴间转转吗?”忽然有人拍了下我的后背。

我的心咯噔一下,猛地转过身子来了,同时探手入怀,握住了断剑。

可是我转身一看就释然了。我身后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正冲我做鬼脸。他手里提着一只红灯笼,上面写着“灯笼鬼”三个字。

小孩提着灯笼绕着我转圈,嘴里念念有词:“灯笼鬼,鬼灯笼。红衣绿裤,头发乱蓬蓬……”

卖红薯的老头拽住小孩:“小子,从哪弄来的?”

小孩扑在老头怀里:“爷爷,我想买灯笼鬼。”他朝远处指了指。

那里有个卖灯笼的小摊,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有的印着灯笼鬼,有的画着判官钟馗,有不少小孩正在那边围观。

“今天还没几个挣钱呢,又花钱。”老头嘀嘀咕咕,不过还是掏出钱来,递给小孩了。

那小孩兴高采烈的去付账了。

“这是你孙子?”我冲老头笑了笑。

“是啊,我孙子,皮得很,就喜欢这些古怪玩意,也不嫌晦气。”老头一脸嫌弃,可是眼睛里全是溺爱。

红薯已经包好了,我提着它快步向医院走去。

一路上热气从纸袋里冒出来,让我垂涎不已,幸好医院距离夜市不远,不然的话,我肯定忍不住把它吃光了。

“大色狼,大色狼。”我听到有人轻声叫我。

我愣了一下,停住脚步,向周围张望了一下,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难道是幻听了?”我挠了挠头,继续向前走。

“大色狼,我在这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我不可能再听错,我循声向那个方向看过去,那里有一颗大槐树,枝繁叶茂,黑压压的一片,树下光线很暗,隐隐约约,似乎有个黑影在下面。

“大色狼,我在树下。”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是……是红线吗?”

“嗯,是我。”

我笑着走过去:“你从医院出来了?就这么想吃红薯?”

“别,你别过来。”那黑影向后退了退:“你离我远点,我受不住。”

“什么意思?你怎么了?”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红线怎么怪怪的?

我正要再问的时候,兜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了。我疑惑得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是胡先生吗?”

“嗯,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张医生,给红线女士做手术的那一个。我们之前见过。”

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你最好赶快回来一趟。”张医生的语气很沉重:“她的情况很不好,突然昏迷,而且各项生命体征都在下降,我估计她撑不到天亮。”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冲电话里面急吼吼的叫了一声:“怎么可能?我走的时候她还能拔剑呢。而且你也说了,只是失血过多,现在怎么回事?”

“这个,我们也在查。”张医生有些无奈:“胡先生,你是年轻人,应该理解我们,医生不是活神仙,不是所有的病都能……”

“我不听这个,我回去之前,你得让她活着。”张医生还要说什么,而我啪的一声挂了电话。我有点担心他跟我说:“红线女士现在就停止心跳了。”

“大色狼,他可能救不了我了。”树下的黑影有些惨兮兮的说了一句。

“嗯?等等,如果红线正在医院抢救,你是谁?”我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个自称红线的人站在我面前。

“我吗?呵呵,我也是红线。”她苦笑了一声:“我跟你说过,道士死后,都会有元神,我就是元神。换句话说,我其实已经死了。”

我的心猛的一沉:“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感觉有些累,就去床上睡下了。后来窗外来了一阵风,裹着我的元神,到了这里。我身不由己,只能随着风飘飘荡荡,好容易才抓住了这颗老树。”

我心里五味杂陈,难道忙了一晚上,还是没能救活红线?我下意识的向她走过去,至少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别过来,快退后。”红线忽然凄厉的叫了一声。与此同时,她的魂魄开始剧烈的晃动,先是在打寒战一样。

我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我……我现在只是一缕元神,脆弱的很。你是男人,阳气太盛,你距离我太近,有可能把我冲散。”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艰难:“你快帮我招魂,把我封到肉身里面,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招魂,招魂。”我急得满头大汗:“怎么招魂来着?对,用纸灯笼,叫你的名字。你等我,我去找灯笼。”我想起夜市的红灯笼来了。

“你快去吧,我等你。”红线死死地抱着槐树,声音可怜的很。

我撒腿狂奔,向夜市跑去。然而,等我赶到夜市的时候,顿时呆住了。

这里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黑乎乎的路面。哪有什么小贩?哪有什么顾客?

刚才的人呢?去哪了?

垃圾桶旁边忽然蹿出来一团火光,借着火光,我看到有个男人正蹲在地上。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看起来形单影只,有点可怜。

我疑惑得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这里的夜市呢?”

男人抬起头来,满脸泪痕,他在哭?我很意外。

“这里的夜市早就散了。”男人简单的回了一句。

“散了?还是在几天前?”我有点转不过弯来。

“嗯,是在几天前。唉,那天晚上,有个老人带着孙子在这里卖红薯。碰见个酒驾的,从机动车道上蹿出来,把一老一小撞死了。出了人命,谁也不敢在这里摆摊了,已经改了地方。”男人擦了一把眼泪,拨弄着眼前的火堆。

“卖红薯的老人?带着孙子?他们已经死了?我刚才遇见的是鬼?”我头皮有点发麻。

我把手里的纸袋子打开。看到刚刚买到的红薯还在,只不过扑鼻的香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纸灰味。

红薯根本没有烤熟,只是在纸灰里滚了一遍而已。

“其实,那卖红薯的老头,就是我那老父亲。”男人在火堆里扔了一叠纸钱:“那小孩,就是我儿子。今天是头七。我来给他们烧两张。唉,以前我也来这里转转,问问他生意好不好。没想到一转眼,就阴阳两隔了。”

男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我也深深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问:“那你知不知道,新的夜市在哪?那个卖灯笼的也去了吗?”

“卖灯笼的?夜市没有卖灯笼的啊。”男人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