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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再生又一次按例来至韩府,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着元睿最近的一举一动。有时候他也会困惑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告知韩晏究竟有没有必要,可韩晏却似听得有滋有味,间或还插嘴问上一两句,再生也便将这件事情坚持了下来。

    二人聊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再生看看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刚迈出一步,后堂之中忽然闯出一个孕妇,不由分说地便抱住再生胳膊:“公子救救民妇!他们要将民妇的孩儿拿去做药引,民妇不想失去孩儿,公子救命!”

    再生仔细打量着那孕妇,但见她神色慌张,望向韩晏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恐惧,肚子圆鼓鼓的,看样子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拿胎儿作药引?韩晏饱读诗书,怎么可能相信这种东西,这孕妇不会是怀孕怀傻了吧?再生心中暗道。

    再看韩晏,只见他脸上火辣辣的,生生涨成了猪肝色,愤怒地朝外喊道:“还不快来个人把这疯婆子拉回去!”

    两个卫士进来费了好大劲才将孕妇双手自再生身上扯开,拖了下去。“公子救命!救命!”孕妇兀自不肯罢休,伸长胳膊向再生哀求。

    “司空,这是……”再生欲言又止。

    韩晏一咬牙:“也罢!告诉公公也无妨,只是公公在陛下面前需当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嗯。”韩晏这么说反而勾起了再生的兴趣。

    “公公请随我来。”韩晏领着再生进了后堂。刚踏入后堂,再生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只见十来个孕妇并排关在一个个笼子中,笼中散落着各种瓜果,如同喂食野兽一般。也不知刚刚那个孕妇是怎么跑出来的,此刻正抓着铁栏激动地向再生呼救。正常人若是遭受如此待遇也难免神志失常,何况身怀六甲将为人母的孕妇,再生终于理解那个孕妇为何会胡思乱想,说出那番胡话了。

    回到会客厅,再生忍不住相询:“司空为何要关押他们,莫非真的要拿他们腹中的胎儿做药引?”

    韩晏报以轻蔑一笑:“无稽之谈!若皇后肚子争气点,诞下皇子,韩某便无需用到他们的孩子。”

    再生这才注意到,这些孕妇个个都是七八个月身孕的样子,与孙倩差不多时候临盆,顿感脊背发凉,不敢继续想下去,愕然道:“司空此举……”

    韩晏:“这一年来,陛下虽然很是顺从太原王,但毕竟春秋鼎盛,操控起来哪有一个婴儿来得方便?当皇后产下皇子之日,便是宫车晏驾、新皇登基之时。”

    再生瞪大双眼,毛骨悚然:“所以若是皇后生下公主……”

    韩晏点头:“韩某特意挑了这十几个有生男之相的妇人,她们当中总有一个生的是男孩吧。若皇后生下公主,那么就要恭喜这里某位产妇,她的孩子将作为大魏新一任天子,接受万民的朝拜。”

    晴天霹雳,直至此刻再生仍是不愿相信眼前事实,虽说知道孙荣与韩晏欲长久架空元睿,以便攫取权力,可没想到竟会使出如此狠毒手段,哆嗦着嘴唇道:“此事太原王知道吗?”

    韩晏:“公公认为没有太原王的首肯,韩某敢做出此等决定吗?”看再生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拉起他的手宽慰道,“公公不必如此担心,你只需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照常服侍陛下与皇后即可,其他事情就交给韩某来办。不过韩某还得提醒公公一句,需时刻牢记是谁给了公公第二次生命,谁才是公公值得拿一生来效忠的对象。”

    再生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答韩晏的,只知离开韩府之时自己精神恍惚,神游太虚。说实话他对元睿其实深有好感,若非孙荣以怀坞的生死存亡相诱,他绝不会踏上如今的道路。可是一年以来,眼中所见皆是孙荣的咄咄逼人与元睿的处处忍让,此刻韩晏更是妄图阴谋暗害元睿,使他不得不反思自己过往所作种种是否应该。

    就在再生心事重重、低头赶路之时,忽然横刺里窜出一个人影,一把将他拖进一旁的民宅之中。变化突如其来,再生来不及反应,正待呼喊,那人影抓着他肩膀低声道:“再生公公,莫慌!是我!”

    再生循声望去,竟是花子都,更加惊异了:“花将军!你不是在北方抗击蠕蠕吗?”

    “花将军已于昨日秘密回京。”元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再生骇然,元睿身为天子,若说他秘密召回花子都是为了瞒住某些人的话,不用说必然是孙荣与韩晏。而自己作为孙荣安插在元睿身边之人,他最应该防范的便是自己了,可现在他们居然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暴露行踪,毫不掩饰,莫非是要杀自己灭口。脑中闪过的念头虽然很多,实际上却是瞬间完成,再生惊异之余,提醒元睿道:“陛下若是杀了奴才,怕是太原王即刻便会察觉吧。”

    元睿哑然失笑:“再生你先别慌,朕带你见一个人,见完之后也许你的心意就变了。”

    又要见谁?怎么今日老是让我见人,不会又是什么孕妇吧。思念及此,韩晏最后对他的忠告不由地在他脑中回旋,遂意志坚定道:“陛下也知道怀坞对再生的恩情,再生的心意是绝对不会变更的。”

    “究竟是怀坞对你的恩情呢,还是我对你的恩情?”声音似乎甚是熟悉,再生浑身一震。就在他极力思索之时,孙泰缓步自后堂踱出,形容枯槁,缺了一耳,左边袖子也空荡荡的,不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坞主!”再生大惊,呆立当场,随即热泪盈眶,“你还活着!还活着……”隔了许久才发现他的异样,上前拉着他那截空袖,“你的手……你的耳朵……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太原王说你已经死了!”

    孙泰仰天苦笑:“太原王!真是有出息!确实比我做得好!”

    元睿上前拍拍再生肩膀:“再生啊,不如让大哥坐下慢慢叙说可好?”

    四人分别落坐,孙泰打开回忆的闸门,往事如同洪水般自他脑海中奔流而过,直至定格在两年前的那个夜晚,鹰扬镇中的那间客栈。

    孙泰孙荣送走元睿一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二人依元睿所述决定去字画铺看看。行至半途,忽见沈坤带着一群人匆匆向城门赶去,二人不及细想,忙提气跟上。与孙荣所说一样,一行人后来分成两路,二人自然选择继续跟着杀父仇人沈坤。途中发现他们调查元睿等人,孙泰担心孙倩的安危于是决定提前动手。

    一番恶战之后,沈坤的两个手下俱已毙命,而孙泰孙荣二人也均是伤痕累累,精疲力竭。沈坤也好不到哪去,他使的是一柄长枪,平时拆成三截插在腰间,此刻左臂中了一刀鲜血直流,已无力双手握枪,便干脆舍弃长枪摸出一把匕首与二人作近身搏斗。

    激战间,孙泰一个没注意,被沈坤死死锁住咽喉。堂堂怀坞坞主,竟被旁人锁住咽喉,孙泰正自暗自神伤。“怀坞坞主的武艺也不过如此!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如何?”沈坤喘着粗气道。

    孙泰此刻满脑都是复仇,已完全不在乎个人安危,朝孙荣吼道:“二弟!不要管我,贼人快坚持不住了,杀了他替爹报仇!”

    沈坤冷笑:“你不爱惜自己性命,可令弟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送命吗?”

    话音刚落,孙荣一脚勾起沈坤扔在地上的长枪,奋力朝孙泰沈坤二人甩了出去。二人还来不及反应,长枪已自孙泰右胸插入,后背穿出,然后刺入沈坤心口。

    沈坤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孙荣,无力垂下双手,气绝而亡。

    “做得好!”孙泰忍痛欣慰道,“来时我特意带了几瓶齐大夫配制的上好金疮药,你替我小心拔出长枪,敷上药,咱们早些回去找小倩他们。”

    然而孙荣并未依言而行,反而蹲下身子,神情古怪地看着孙泰。此刻一个邪恶的念头自他脑内萌生:“若大哥就此不治而亡,那这坞主之位……”

    “二弟?”孙泰心下奇怪,轻声唤道,说话间又咳出一口鲜血。

    孙荣起身,在孙泰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割下沈坤人头,仿佛听不见兄长的求助般,转身一瘸一拐离开,留下孙泰一人,绝望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