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赵万年真的清了清嗓子，接过大叔的话茬，实实在在地跟大家说，

“我这些钱都是干净钱，合适我这几天去城里卖鱼挣的。今天大家伙都在，这个事情我也跟大家伙透个底。这事虽然不大光彩，但是为了吃饱饭，为了还上大家的钱，我还是得豁出去干的。”

“我在城里的集市上找到个卖鱼的门路，黄鳝、鲫鱼、鲶鱼、泥鳅，都能卖出去，以后大家谁家抓到鱼都可以送到我这，我花钱收，但是要活的。”

人群又一次的炸开了锅。

“那玩意也能卖钱？”村民们根本不相信。

“能卖，但是得要活的，新鲜的，死的不要。”赵万年坚定地说。

“城里人要这鱼干啥，还能吃咋地？”村里人还是不相信。

“能吃，咱们乡下就搁水煮，当然都是土腥味不好吃，人家城里人会吃，搁点葱花炝锅，再放点料酒和调料，一点都没有土腥味，还能打打牙祭，所以都乐意出钱买。这玩意可比卖肉便宜多了。”

村里虽然鱼多，但是大家伙基本不吃，那个年代家家都在生产队吃大锅饭，家里都没有什么调料，鱼抓到了也就是生火烤一烤，顶多撒点盐巴，非常腥臭。都是小孩子们调皮才会捉鱼吃。

“我家有鱼啊，上午我那二小子还去稻田沟里抓了一大桶泥鳅玩呢，泥鳅你收吗？”有人问赵万年。

“收，泥鳅刺多不好吃，顶多给你一分钱一斤。”

人群又炸了，泥鳅鱼都能卖钱了，看来要变天了啊！

更多的人问赵万年，一手钱一手货吗？不用等你去卖完再给钱？赵万年点了点头，

“就是一手钱一手货，不新鲜的鱼我也不收。不过今天要是有鱼的话，得赊账了，刚才我的钱都给大家发出去了。明天开始不欠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村民们迟疑起来，掰着手指头算计。

“那我等明后天在过来吧。”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我也先走了。”

可也有人将信将疑的跑回了家，一下午的功夫，就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鱼吭哧吭哧的跑过来。

收鱼，记账。

赵万年傍晚忙忙活活的就没停下，连吃口饭的功夫都没有，家里的两个破水缸装的满满的，前前后后收了能有一百多斤的鱼。让落落给他找到纸和笔记了记帐，今天赊了十多块钱。

这个时候来了个中年妇女，进门就大声嚷嚷，

“万年大兄弟，你称称，这个是我家的鱼，我可跟你说啊，咱们这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可不能给我缺斤短两，要不我跟你没完。”

赵万年抬头看看那个妇女，认出那是村东头老张家的儿媳妇，出了名的泼辣不讲理，人送外号“大辣椒”。

赵万年瞥了她一眼，低下头，合上记账的本子，放下称。

“鱼你拿回去吧，我不收。”

大辣椒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村里还没人敢这么卷她面子呢，

“怎么不收了啊？”

后面排队的人听说不收了，就要往外走。赵万年一下子喊住他，

“三哥你回来，我看看你的鱼。”

三哥愣了愣神，也没多想拎着鱼就往称那边走。

大辣椒不干了，瞪着赵万年，把鱼往地下一丢，插着腰就开口，

“赵万年，你啥意思啊？”

“没意思。”赵万年头也不抬，拿着三哥的鱼看了看就称了起来，这个孙三哥本来也是个木讷的人，在大辣椒旁边也不吭声。也不问问自己的鱼值多少钱。

“赵万年，我不跟你计较，赶紧给我称鱼。”

赵万年记完三哥的帐，抬眼看了看大辣椒，

“你家鱼我不要！”说完挑衅地看着大辣椒。

大辣椒被赵万年呛的说不出话来，瞅瞅旁边的落落，心想，肯定是这个小丫头片子跟他爹告状了，赵万年这是为了昨天半夜花衣裳的事情给他闺女出头呢。自己十里八村泼辣出名的大辣椒怎么能败在赵万年的手上。

“不收拉倒，我还不惜的赊给你呢，我们留着自己吃，哼！”

说完，拎着自己的鱼扭着肥胖的屁股气哄哄地走了。

赵万年也不理她，回头冲落落笑了笑，落落也对他调皮的渣渣眼睛。俩人准备手台了。这个时候，村长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赵万年赶紧迎了上去，看他在准备收摊，村长也语重心长地跟赵万年说，

“万年啊，我看也差不多了，把二狗子放下来吧，绑这儿大半天了，好人也都晒坏了。”

现在是六月里的天气，虽然没有七八月那么毒辣，但是天已经挺热的了。赵万年回头看看二狗子，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脸上腿上的伤已经不出血了，但是身上衣服破了，露出来的皮肤都要晒吐露皮了。

看着耷拉着脑袋的二狗子，赵万年用水瓢从鱼缸里舀一瓢水，就泼到了他的脸上。被凉水一泼，本来晒得迷迷糊糊的二狗子醒来了，用力地睁了睁那眯缝眼，看人都有点重影了。但是他看见赵万年凶狠的目光时，还是浑身一激灵。

赵万年回头瞅了瞅老村长，问道，

“老村长，我是不是不欠这二狗子钱？”

赵万年因为欠的钱特别多，总有村民找村长告状，所以在村里都是又账本的。村长心里也都有数。

“嗯，是不欠。”村长想了想说。

“那他大半夜的带人来我家闹事，还给我闺女打伤了，就是他不对了吧？”

“这个……”

老村长也一时语塞，要说大半夜带人闹事，这个老村长自己也有份，这可咋整。

旁边的村民开始帮着二狗子求情，

“都是乡里乡亲，打他一顿就算了。”

“万年，你出出气就算了，犯不着出了人命官司啊。”

村长也发话了，“万年，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出口气就算了，回头我让他做检讨，在生产队大会上做检讨。”

赵万年摇了摇头，看向大家伙，大声地说道，

“别人惯着他，不代表我也得惯着他。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我没说的。我欠村里的钱会一分不少的还上，但一码归一码。”

“大家伙评评理，欠钱的是我赵万年，不是我闺女赵落落。他凭啥上我家打孩子。还有，他还张罗着要把落落卖了给大家分钱，大家伙说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贩卖人口，这事情是不是得交到公安局，让他蹲大牢！”

一席话说的村民们都低下了头，面面相觑。虽然是农村，但是生产队天天开会都讲法。大家还是懂得的。而且大家生气着急的时候，也都说过类似要把丫头片子卖了当童养媳给大家还账的说法。而且，昨天晚上，眼看着二狗子欺负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大家没有出手相救，心里也多少有点愧疚。

看来大家不说话，赵万年又大声说，

“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我就把二狗子交到城里的公安局，蹲多少年的大狱，让政府说了算。”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的大辣椒也吓的腿都突突了。刚刚大辣椒就没有，远远地看见村长走了过来，她就留下看热闹了。

这个时候听到赵万年这样说，想起昨天晚上自己也扇了落落一耳光子，还要卖了落落。心下真的害怕赵万年把自己也送到公安局去。赶忙拎着鱼一溜烟地跑回家去了。

村长见状赶紧劝赵万年，

“万年呀，你把二狗子交到公安局，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嘛，这可使不得啊……”

其他人也附和这村长帮着二狗子求情，这些淳朴的农村人，总是本能的同情弱者。

“那他要把落落送去当童养媳，不也是把我闺女往火坑里推吗？”

一句话呛的村长也哑口无言。

“要是不蹲大狱也行，二狗子要给落落道歉！”

赵万年知道，这点破事，公安局才不会管呢，下大狱？到那里供吃供住可不是便宜了二狗子！所以，吓唬完大伙，就是为了让二狗子当中给落落道歉，让孩子不受委屈。

赵万年给落落处理伤口的时候，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好好保护这个温柔可人的小姑娘，好好把她带大，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今天打二狗子也就是杀鸡给后看，这个村里第一赖要是能给降服了，以后苟家湾就没有人再敢欺负落落了。

这二狗子是啥人，没皮没脸，简直就是不要脸的人，让他给落落道歉？只要赵万年能不打他，让他给落落磕头叫姑奶奶都行啊。

村长赶紧让人七手八脚地给二狗子松了绑，二狗子也连忙跟赵万年和他怀里的落落说，

“我道歉，对不起，我二狗子再也不敢了。”

人走光了，赵万年和落落吃晚饭。

落落小心翼翼的给他端来晚饭，又把筷子递过去。吃过饭以后，小丫头还主动跑去刷碗。一个五岁的小丫头个头还没有灶台高呢，小手小脚熟练的操持着家务活，看的赵万年一阵暖心却又难言的辛酸。

入夜，父女俩依偎在尚有一丝余温的炕头上，各自想着心事。

“落落，爹爹过几天会特别忙，你去赵家屯姑奶奶家待几天行不行？”

落落听到这话，一咕噜爬起来，委屈的小脸看着赵万年。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可小丫头用力咬着嘴唇，忍着眼里的泪花不让它滚落下来。

许久，许久……

小丫头默默点了下头，恩了一声，声如蚊呐。然后又乖巧地窝在赵万年的怀中。

赵万年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痛的他无法呼吸。他知道落落误会了，以为自己要丢掉她，看来跟孩子的关系还是得一点一点的修复。落落虽然很离不开自己，但是毕竟之前的赵万年太混账了，孩子特别害怕自己会随时丢掉她。

“算了，明天你还是继续跟我一起出摊吧，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也不放心。”赵万年故作洒脱的道。用力的抱一抱怀里的落落。

赵万年必须面对现实，既然老天爷让他穿越过来，他就要把自己过好，不能像之前的赵万年那么混账，也不能像后世的自己一样没个出息了。

赵万年又想起了早上遇见的贵人，贵人给了他整整十块钱的定钱，让他更加坚定了好好干一番事业的决心。

望着残破的屋顶，看着窗外的星星，赵万年低声的感慨，

“这是个让人彷徨的年代啊！落落，快点睡吧，明天爹爹令你去见个漂亮的大姐姐。”

不一会，落落就沉沉地睡了，赵万年也响起了均匀的鼾声，今天真的给他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