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儿啊，我的儿啊，你何时回来啊！”
我忽的惊醒，看了看周围，还好还好，还是那个豪华的由云府改造而成的雨府。
我多害怕，一醒来，就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遮不住雨挡不住风的小破茅草屋子，面对我亲娘的质问，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去。
外面的花花世界，她哪里见过啊！她若得以见得我一日所见的东西，便教她即日死在这儿也不想再回去了。
这样一想，我倒是也打了个冷颤，从床下翻出了个东西，一个小锦盒。
这锦盒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里面装着当年离家之时打算变卖的那个小木镯子，听娘说过，她嫁过来的时候家中就十分贫困，这么个破木镯子竟然就是她的嫁妆。
可是无论那时的她如何贫苦，也没想到未来的日子更加痛苦吧。
“你现在不痛苦嘛！”
我的耳边响起了云峰的声音，眼前浮现出了他的音容样貌，这么多年，我恨透了他。
是不是越恨一个人，他就在你的心中越无法消失，我看着他说出一个我自己都相信的谎言，正如我从前欺骗他一样。
“不痛苦。”
做一个商会主管商人的生活不慎忙碌，更何况几乎每一个月就要和曾经的好兄弟万良见面，免不了总是想起曾经的往事。
我从前是不想杀万良的，他对我很好，或许是因为我们真正的共患难过。
2
那年家中贫苦，拿着一堆破铜废铁出去变卖的我竟然还那么倒霉的遇到了山贼，我如同草芥一般，不！我就是一只小蚂蚁，没有赎金，没有朋友，更加没有坚定的信念支撑着我。
因为我知道，我只有无休止的为了活着而奔波，为了一碗饭无休止的出卖尊严，这样的活着倒不如被这群山贼撕票。
雨兄，咱们一起活下去，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万良的话我听不懂，可是我知道，他是在鼓励我，希望我像他一样不要妥协的坚持下去，他还叫我兄弟。
我怎么敢跟他这样有文学的人做兄弟，人家肯定是要笑话我的。
可是我真羡慕他，他虽然与我一般穷苦可是他的志气却如同空中飞舞的雄鹰，虽然和我一样被困在万恶的山贼手中可是他的毅力却如同不会枯竭的山泉。
雄鹰会被折断翅膀，山泉会被巨石阻拦，只是我当时没有想过，若干年后想要折断翅膀，想要阻拦山泉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
云峰来救我们的时候，我和万良出逃被抓，我正在被那一群山贼用腥臭的尿液淋着，为了救我万良被那把我根本就不敢直视的大刀架在脖子上。
“在下救人不为感恩，也是救己罢了！救了我的正义！救了我的正道！”
多么振奋人心的话语啊！这一句话让云峰决定要带我们这一对患难兄弟走，五百两银子赎了我们二人，五百两啊！那时候的我一辈子也挣不到。
云峰问我们二人能否跟他一同经商，万良要将家中妻儿一同接来，我想了想。
我的家？那个几根茅草堆出来的容身之地跟眼前这豪华的宅子相比能叫做家？我没有家！我没有病中的母亲，我是个孤儿！从小受尽欺凌，家境不好的孤儿……
“雨三钱！你竟然连这个也欺骗了我！”
我眼中时而浮现的云峰愤怒的看着我，我却只能冷笑，对啊！云峰，你没想到我竟然坏到了这个地步吧！你不是自认最是了解我的吗？你还是没能看透我！
3
“没了你，云峰和万良的生意能做到现在这么大嘛！这不还是都靠雨老爷您嘛！”
“可惜啊！这偌大一个京华城，便只有你这样认为。”
“那老爷您，让所有人这么认为，不就行了吗？”
有时候酒足饭饱后的狗腿的谏言倒不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这么多年来，我为了我们三个的生意做出的贡献是最大的，我的成就是最大的，可是！云峰！云峰！
人们提起，总是他！我呢！我呢！我也希望成为所有人心目中最敬仰的人！
可我不能，不能背叛万良和云峰啊！毕竟，我们是兄弟。
4
兄弟吗？
我们还是兄弟吗？
“帮你？好，给我磕一百个响头，我帮你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咱们割袍断义，不再是兄弟，管你是杀人放火还是家破人亡，我都不再帮你！”
我跪下的时候，耗尽了最后一丝感情。
一百个响头，我磕的用尽了所有力气，用尽了我最后的尊严，用尽了我最后的善良，用尽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留恋。
说到底，云峰！你从来，从来没有拿我当过真正的自己人。
既然如此，我何必，何必还要对你留情？我们是商人啊！不能再用感情来衡量我们之间的距离了，是时候该用利益来计算一下你究竟欠了我什么！
“早知如此，雨三钱，在山贼那里，我不该救你。”
“看到你后悔，我十分开心。”
这么多年，我没有白白积累我的人脉，我没有白白花费掉那些你们认为我挥霍了的金钱，我没有白白培养那些……能够帮助我达到我任何目的的人。
除掉云峰的那天，我在场，看着他全家人死在我的面前，我说不清我开心还是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宁愿陪着云峰去死也不愿意开口向我求饶呢？只要你们求我，只要你们妥协，只要你们愿意说一个不字，我放过你们！我愿意放过你们！
5
“云沉亭？”
“是我。”
对面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跟他爹简直是一模一样，尽管知道我就是他的仇人，不悲不喜不卑不亢的样子我却是一点也不陌生。
“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
“请不要告诉黑狗。”
我早就知道黑狗口中的陈亭云就是云峰的孩子云沉亭，当然既然他开口了，我会替他保管秘密，继续装作不知道。
毕竟论阴谋，论手段，万良始终都是玩不过我的，我可以慢慢来，享受一下久违的折磨着自己的敌人看着他慢慢绝望，慢慢变质。
6
万良这一辈子没有对不起过谁，很少很少，不过其中有一个黑狗。
是了，万良，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成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就像我出卖了我的善良一样，你也需要出卖你的原则和正义。
想和恶人斗，好人是做不到的啊。
你的得力助手黑狗确实有点儿慧根，她有做坏人的慧根，把这本领用到对付跟她是同类的我身上不是很可惜吗？
黑狗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能够把她变成我的一个背叛机器是我最终的目的。让万良，让酒楼的人们，让云沉亭，全部都被她背叛。
看着人们因为背叛而惊讶，而互相怀疑，陷入感情的旋涡，这种折磨我最是喜欢。
毕竟，我处在旋涡的中央，那片看起来最是平和却四面危机的地方。
有时候，我看着黑狗对万良的恨意就会想起来。
云峰！我好恨你啊！深入骨髓的恨意让我无时无刻不再努力奋进，我要比你强！我要比你更加令人信服，管它是什么手段，只要让人承认我是京华城的第一商人。
7
“雨三钱，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杀云峰那天，一直期待着他冲我问出这句话，可他却只是看着我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这样虚无的死去了。
“雨三钱，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第一天住进了云府改造的雨府时，云峰忽然在某一个角落里钻了出来，问了我这个问题，是他想要问我的，还是我希望他问的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可以得意地摇摇头，让他做了鬼也永远好奇这答案。
“不要去杀人。”
秦掌柜死的那晚，我送走了跟我合作已久的杀手残方，云峰再次出现劝说我，我怎么可能会停手呢？
“不要对万良下手，善良的孩子是斗不过你的。”
是啊！本来想守护着万良的正义，可是当他开始调查云峰一家的死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舍弃他了呢！世界不缺善良，更不缺邪恶，换句话说，少万良一个人成全我，对这个世界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8
“看看身后的人们吧，他们会将你的价值利用到了极致，用善良的外衣包裹着里面的毒药，用劝谏的言语迷惑你的心智，让你沉迷在伪善的海洋里无法看清自己身边究竟是敌是友。就如同我当初被云峰和万良迷惑住一样！不要忘记世界的黑暗，用尽你的全部力量去报复那些人吧！”
我临死前，这样看着黑狗，可是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口。
只是看着她，用眼睛说出了这些话，然后用鲜血教给她这些道理。
眼前被黑暗遮住的那一瞬间，云峰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只是这次他什么都没说，一如当初他死的那一刻。
可惜我在这一刻，才真正的明白，如同我用鲜血唤醒黑狗一样，云峰也想要用鲜血唤醒我。
他的眼睛里写着四个字。
“我不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