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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天台上一番变故,期中考试都显得平淡到不值一提,林羽甚至觉得自己全程像是压根没动脑子,整个人木得很。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林羽这时才交了卷,教室里早已没剩下几个人了。

    她一出门便见到等在走廊上的曾愉和丁临冬,三人结伴而行,校对着彼此南辕北辙的答案。

    闪亮三姐妹走出了教学楼,不远处有背靠绿荫的长椅。卫修竹抱臂端坐其上,正沉默地看向林羽。

    他眼神很深,更显得气质捉摸不透。林羽移开目光,就见范范然隔了些距离坐在他旁边,肩上……是斜倚着睡过去的卫平竹。

    曾愉和丁临冬对看一眼,会心一笑,曾愉朝林羽背后推了把,待她前冲几步转过身来,俩人早就挤眉弄眼地走远了。

    太阳隐隐开始西沉,午后的光线总有些泛黄,滤得眼前这画面都透出股温馨感,像青春簿上的老照片。

    林羽心中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她自失忆起生活颇多变故,幸亏有这些人陪伴,才能有惊无险走到今天。

    她向长椅走去,卫修竹与范范同时往外挪出一点距离来,她坐在了二人中间。

    不知是否没有靠背的缘故,连范范都坐得笔挺。林羽端详了一眼二柱,问:“等我很久了?”

    “那是,你实在太墨迹了。”

    “那我现在直接点。”她转向另一边,“大柱,我的‘名额’是什么意思?”

    卫修竹一愣,林羽明显感觉到他挨着自己的手臂僵了僵,随后他叹了口气:“我本来就打算今天告诉你的,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实不相瞒,我现在很一头雾水……”

    “对不起,说好彼此信任,我却自作主张隐瞒了一部分真相——或者说是猜测。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我不该也无权为你做决定,以后不会了。”

    他说了这么一串似是而非的话,林羽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在道歉。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林羽,有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因为晚了三年送达,你在所有曾经生活过的轨迹上,都是以死人的身份存在的——换言之,你在这个时代的当下,已经是个死人了。”

    林羽微微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可是我有身份证,我有户籍学籍,我明明像普通学生一样在高中读书……”

    “这是未来医学院替你办的,但他们也只能操办这些表面的东西。你实质性的‘存在’是需要与周围人互相联系来建立的。”

    “那你们,我不是与你们……”

    卫修竹点点头:“所以范范然才会带着你去找父母,你与亲人朋友联系越多,越多人‘承认’你的存在,你就越‘合法’。”

    林羽松了口气:“那和这些偷渡者有什么关系,‘名额’是指我的身份?”

    范范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上次卫修竹不是说偷渡者除了走私,还会想尽办法留在新世界嘛。你这种情况对他们完全就是个可钻的空子,你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工心脏,加上与我这个非法人在一起,偷渡者一看就知道你马上会有正式身份……”

    “等等,”林羽打断他,“所以我现在,其实也是个‘黑户’?”

    “你的情况很复杂,虽然在这里‘合法’地出生长大,却又阴差阳错‘合法’地失去了身份。所以现在,你算是个即将从‘黑户’转正的预备魂灵吧。”

    “什么,我也是魂灵?!”林羽指着自己的脸,声音忍不住高了八度。

    范范安抚道;“浓度比较高的魂灵,接近于普通人。”

    卫修竹扫了他一眼,看向林羽:“闭上眼睛。”

    她脑子乱得跟浆糊一样,却还是在卫修竹的目光下乖乖闭上了眼。

    眼皮阖上的瞬间林羽身子一轻,直直飘了起来。

    没有失重时心脏骤然一缩的感觉,也没有风拂过耳畔的声响,她轻得像片云,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长椅上,正作出闭目养神的样子。

    她惊呼一声,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林羽第一次经历了。

    忽然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从地面传来,她像是遇上吸铁石的磁铁一般,狠狠就往下方那个女孩头顶直冲而去。

    “唔!”

    林羽猛地睁开了眼,意识还停留在那种飘忽不定的状态里,她身子忍不住发抖。

    “刚才我让你的魂灵离体了片刻,感觉到了吗?你和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魂灵不太稳定,这也是偷渡者看中你的原因。只要杀了你,魂灵入体再设法获取你的记忆后,就能取代你。随着时间推移,和这个时代越来越多人建立联系后,他就能成为拥有正式身份的普通人,堂而皇之地在这里生存下去。”

    “如果这样,那我会变成怎样,我的‘魂灵’还存在吗……”

    “运气好没有被偷渡者消灭的话,你的魂灵就会在世间滞留一阵,时间久了存在感越来越薄弱,最终彻底消失。有些人会在这个结局之前选择逃走,流浪于各个世界的夹缝中,想方设法维持自己的‘存在’,这就是偷渡者。”

    “所以,如果不小心被他们逮到了,我很可能就变成这个世界一缕冤魂,还得是运气好的情况下……?”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听范范然开口说话,林羽不禁皱起眉头看向他:“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这本来就不是非法人职责范围以内的事啊。这些偷渡者对你出手,本来就不‘合法’。”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无知无觉面对杀身之祸,连个提醒都不说?”

    “喂林羽,你讲点道理好嘛。”范范然也有些动气,“卫修竹不也瞒着没告诉你,怎么就对我一个人发火?况且这些偷渡魂灵之类的事本来就是要尽可能保密,如果你早点找到父母建立联系,就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啊!”

    “是啊,那你倒是快帮我找啊,这总是你职责内的事了吧,这么久不也是没个影嘛!”林羽说着站了起来,“范范然,我告诉你,之前我说投诉什么的都是开玩笑,但现在我是真想申请换其他非法人接手!”

    看着她愤怒离开的身影,范范然只觉得胸口腾升一股郁郁之气。他感觉得自己冤枉得很——林羽这个火发得着实莫名其妙。

    于是范范哼了一声没动,依旧扛着卫平竹半个身子,原地翘着二郎腿。

    林羽将步子跨得虎虎生风,她感到自己热血上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烧得她只想发泄,只想快点离开身后的少年。

    脚步声从后面追上来,卫修竹一把拉住了她:“林羽,冷静点。”

    林羽没有动,维持着背对卫修竹的姿势。

    “抱歉,我担心你听了这些会太过害怕,所以一直不愿说……”

    “我明白。”

    奇怪的是,她对大柱确实是一点也没生气。

    林羽摇摇头自嘲道:“真没想到原来不是一个投机分子想拿我心脏的问题,是一堆黑户想占我的名额。”

    想杀她的人肯定茫茫多,自己就是那传说中的唐僧肉啊!

    卫修竹在身后说:“没错,虽然有我和范范然,但你的处境还是谈不上安全。偷渡者要取代你,就得进行一个魂灵交换仪式,这仪式全程不能被人打扰,所以他们一定会在暗中袭击你。林羽,目前你要做的就是保持警惕,不要落单——现在先跟我回去吧。”

    林羽背脊僵直,却并没有转身。

    良久之后她才回过头来对卫修竹一笑:“跟你回去,然后永远跟在你屁股后面吗,连洗澡睡觉也一起?依我看,目前我最应该做的就是勤加修炼,等我像大柱你一样用‘气’就能对付这些家伙了,也就不再需要害怕了——我很快就会有自保能力,你可别小看了我。”

    ……

    是夜,林羽躺在她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辗转难眠,大拇指简直要转成个陀螺。

    她翻来覆去转了几个身,终于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出神。

    此刻孤身待在出租屋小单间里,那种“被追杀”的惶恐才袭上心头,豪言壮语是泼出去的水,早收不回来了。

    “我这反射弧……”林羽喃喃自语,又仰头看天花板,“总之,早点修炼成高手才是正经。”

    才一说完,她又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巴地垂下头去。

    林羽把自己抱成个团,回想下午她怒不可遏离开时的情景。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范范然是什么表情,他生气了吗?

    哼,生气也轮不着他。

    林羽刚愤愤地这般想着,转眼又推翻了自己上一个念头——可是对啊,自己确实没立场生他的气,范范然也是职责所在,说到底,他这段时间出现在自己身边,只是工作而已。

    就像上班族每天早晨不情愿地拎着公文包走进办公室,就像路上西装革履见人就拦说着“朋友,保险要伐”的推销员一样,都是工作而已。

    “唉——”

    一声叹息千回百转,道出了林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绵长忧思。

    范范然他,究竟是怎么想自己的呢,只是个“工作项目”?是个即便有死亡危险也可以熟视无睹的项目,是吧,是吗?

    可是自己又为什么要为此大动肝火,从本质上来说,范范然和卫修竹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