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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三个站在宿舍楼下,像一个稳定的三角形。我才发现,我们的生活就像是一副精心搭建的多米诺骨牌,只要推倒了第一个,就会哒哒哒哒地全部倒下。

    如果我没有等阿肆,就不会最后一个答辩;如果我不是最后一个答辩,就不会和刹车一起回宿舍;如果我不和刹车一起回宿舍,就不会请他们吃炒酸奶;如果我不请他们吃炒酸奶,刹车就不会追着我还钱;如果刹车不追着我还钱,我就不会躺在床上逃避现实;如果我不逃避现实,我就已经坐上了回家的公车;如果我坐上了回家的公车,我就不会迎面遇见酱油;如果我没有遇见酱油,就不会知道他们可能要分手;如果我不知道他们可能分手,就不会以为酱油被欺负了;如果我没有自认为酱油受了委屈,就不会穿着一身睡衣跑到宿舍楼下……

    “你怎么在这里?”

    酱油刷的一下躲在我的身后,小手还在不停玩着我睡衣后背上的花边,我气得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我买了外卖正准备回宿舍吃,顺便来你楼下看看,”刹车换了一身衣服,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配牛仔长裤,他喉结下两颗扣子没有扣,说话的时候,我盯着他咕噜咕噜的喉结看,觉得挺有趣的,“看看你为什么还没有回我的信息。”

    “我手机没带在身上,没看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伸出双手,两手空空。

    “那你回去把收款确认了吧。”

    “那可不行,这是我请你们吃的。”我摇摇头。

    “哪有男孩子要女孩子请客的,况且我还是你学长。”

    “没事儿我从来都没把你当……”当男孩子……话说还没全出口,我就意识到了不对,连忙补救,“……当学长,你又不是我们系的,就算是个熟人大哥吧。”

    “大哥?我还老妹儿呢!”酱油在我身后低声吐槽,被我的爪子又拍了一下。

    “行,那就算你的大哥哥,不过我可不白白拿人好处的……”

    千万不要说请我吃饭千千万万……不然这样的刹车,和别的男生又有什么差别。

    “你现在工作定下了没有?”

    “啊?”我和酱油面面相觑,虽然说留在现在实习的企业基本没有问题,但在内心中,始终有些蠢蠢欲动。特别是在齐织嘉结婚之后,我想要开始一段新生活的渴望,日趋强烈。

    “我辅导员这里有个小组,外包去万字集团实习,毕业生试用一个月通过了就可以签三方协议,挺适合毕业生做跳板的,工资福利比集团员工差一点,但是可以试试,你要不要去?”

    “啊?”我长大了嘴巴,万字集团可是出了名的难进,更何况是毫无经验的应届毕业生。还没等我想好,酱油就从我身后冲了出来,连声应允,“我们去,去试试,嘿嘿。”

    “好,我等会儿把地址和时间发给你。走了。”刹车向我们扬扬手,转身离开。

    他来了,如蜻蜓点水般掀起阵阵涟漪,他走了,振动着翅膀施施然飞走,不带走一片云彩。我竟然有些怅然若失,像个探出洞口的土拨鼠一样,鬼鬼祟祟地张望着他的背影。

    谁知刹车走到路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我就像考试作弊被教导主任抓到的小学生,瞬间缩回了脑袋。

    不免回去被酱油嘲笑一通。

    多米诺骨牌还在哒哒哒哒地往前行进着,延绵千里,未见终点。只不过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最后将会看到怎么样一幅画面,我甚至并没有期待过。

    礼拜六,我和酱油约在地铁站,两个人刚一见面,就笑翻了。我穿一身黑西装套装裙,配肉色丝袜和黑色粗跟皮鞋,头发高高地团成一个髻,特别像卖保险的;而酱油同样选择了一套黑色的西装,平日里留着的空气刘海,被她用发夹规规整整地夹好,特别像售楼处的前台。四年来,我们两个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见过彼此穿正装的样子,一边彼此嘲笑一边彼此吐槽。最后以我说酱油像是搁了三天过了期的寿司卷、她说我像超市里打折卖不出去的老茄子告终。两个过期食品手牵着手,一起向万字集团进发。

    万字集团位于市郊新开发的商业区里,偌大的商业广场,人迹罕至,只有几个身着西装的保安在巡逻,格外冷清。我抬起头,八栋大楼环绕成一个圆形,气势磅礴,像一座围城。它一楼以上是办公区,一楼前台看起来还没有装修得当,空空荡荡的,有些像鬼城。而下沉式广场是商场和饮食店,此刻无人问津,周围则是还未建成的毛坯楼,看起来灰扑扑的,冷冰冰的。

    时间还早,我们两个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小心翼翼地在园区里转悠了一会儿。几栋大楼大同小异,看不出区别,我们这才向保安问路,找到了面试所在的5号楼。不知为何,我从踏进那高楼林立的区域开始,身心就不停地排斥着这个钢筋水泥的森林,那幽蓝的反光玻璃,多像是一座座空馆。

    我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与佩瑞再见。她坐在离我最左边的地方,眼神镇定而充满自信。

    面试我们的老师,是一个看起来就精明能干的职业女性,西装服帖地勾勒着她的身材,度身定做一般,回看我,倒像是衣服穿着我,而非我穿着衣服。我坐在一同面试的五个女孩子(包括酱油)中,不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面试老师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中,略带着南方独有的口音,软软糯糯的,特别舒服。她自我介绍,是外包公司的项目经理,等这轮面试过后,会安排万字集团的人事再来和我们二面。

    “这样,介绍一下你们自己呀。”

    我们互相打了个招呼,准备由佩瑞第一个开始介绍:“老师好,我是来自xx大学经管学院的xxx,我的特长是……”

    一圈听下来,我们五个都是学校不同的老师推荐来的,恰巧分属不同的专业(我和酱油虽然分在一个寝室,但并非一个班);除了我和酱油,其他三个都是因为复习考研而错过了秋招,只能在春季招聘中最后一搏。

    “嗯,你们这几个女孩子我都挺喜欢的,我可以告诉你们,在我们公司干活,肯定成长速度是很快的,在这里做两年,出去跳槽做个项目主管是没什么问题的。工资待遇,对于应届生,肯定不算差的,加班餐补和车费全部可以报销,节假日加班可以去员工食堂吃自助餐……对了,你们之前有个实习生,我就很喜欢,对接公司抢着要挖人,我怎么舍得放他走呀,直接和万字集团沟通好了,一毕业就转集团内编制,享受人家研究生海龟的同样待遇……好像也是你们学校的,一月份就在这里做了,他这下可乌鸡变凤凰了呀。”

    我暗自皱眉,这与我要料想的不同,并非面试者间竞争激烈,反倒是面试官急于把我们签下来,甚至都不在乎我们自身的情况。我仔细思考了老师口中“成长速度快”这五个字,恍然大悟,这份工作的工作量大、经手的业务多,自然能够迅速成长。他们不蠢,我们也不傻,他们急需要螺丝钉,特别是廉价的劳动力,我们签了约,就是外包的员工,薪水和福利都不在集团内核算。从她的潜台词里,节假日加班都十分寻常,更不要提工作日。

    “这样吧,你们先考虑一下,我去叫你们学姐来,和你们聊一下具体工作内容,你们看看适不适合。”

    待老师出去,佩瑞说道:“加班也挺好的,我还担心我的食宿问题呢,这里这么偏僻,如果在这里附近借房子,必然便宜不少。”

    佩瑞的家乡在广都,算是接受良好西方教育的一代,到魔都求学不外乎因为网络上那句“想见更大的世界”,事实上广一点都不输魔都,同样是发展前景非常好的一线城市。如果她真的和这家企业签约,必然被锁定在这外环以外的郊区,与三线城市毫无差别。不过,至少她过年回家的时候,还能以魔都女白领的身份,得到亲戚间的尊敬,不会逼迫她早早结婚生子。以性别去区分所谓的权利义务,这是我们这代女孩子的悲哀。

    我低声和酱油说:“找什么工作还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想法,有些人喜欢奋斗,有些人喜欢安稳,不论如何,不外乎是用金钱去买时间、去换亲情、去让白发爬上青丝,最终还是要回到起点,你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要的不过是能够正常下班回家,和一家人团聚在餐桌,吃一顿热饭。”

    佩瑞对我的咸鱼思想非常不满,估计认为我是在针对她,鼻子里哼了一声:“真羡慕你啊,至少不用花工资的一大半你去租房子。而我们就不同了,想要留在这个城市都要花120倍的努力。在家里受得宠爱,学校里受得男同学照顾,果真是蜜糖里泡大的可人儿,不识柴米油盐贵。”

    蜜糖里泡大的?回忆起去年在医院里守着的日日夜夜,回到那一个个悲伤失落的夜里,我把自己裹得像一个毛毛虫般默默地哭泣,祈求上天,只要能让老爸身体好起来,什么都可以。

    我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仿佛这两年受到的委屈一下子爆炸开来:“你再说一遍?”